赵无恤看着她,这一凝眸之间,原本沉淀的愤恨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澄澈的温柔。他的脸上露出一个微笑,这个笑容非常迟缓,以至于让人觉得他的笑都比别人沉重几分。
“只有阿姊对我好。”赵无恤咀嚼着麦芽糖,含混不清地说。
糖的甜味在唇齿之间浓醇地氲散,赵无恤的眼睛不曾从姊姊身上离开。虽然代嬴和他是姊弟,但相貌有较大的差别。赵无恤具有狄族的混血,与纯粹的中原人长得稍稍不同,颧骨过高,眼眶略深,总被认为非常奇怪。代嬴则面部较平,双眸大且明亮,肌肤光润白皙,她刚刚跑过,脸蛋上的绯红色尚未消散,以中原人的目光看来,洋溢着一种令人憧憬的年幼的美色。
“你知道吗?”代嬴幸福地看着他,随口提到了家里的事情:“今天,执政要光顾我们家,听说他的儿孙也会来,这可是稀奇的事。”她的语调充满天真无邪、无忧无虑的孩童气息:“几个姊姊说好了要藏在门外看一看。我等会也要去看一下才好。”
最后一口粘稠的糖丝已经在唇齿间消泯了,赵无恤抿着嘴唇回味着甜蜜的余香,模糊地应了她一声。代嬴提到的执政是晋国的最高官,与形同虚设的国君不同,掌握着实权。如今担任执政的人,出自晋国另一个更加显赫的家族,他的后辈如何,身为赵氏的子孙自然是非常好奇的……赵无恤似乎想到了什么事,神色略微地黯淡了:“阿姊快去吧。”他扭头看着脚边的竹筐,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反正和我无关。”
“怎么说这种话!”出乎他意料地,代嬴立即惊奇地道:“难道你不是赵氏的人吗?”
赵无恤没有答话,他从一边偷偷向她一瞥,脸上露出沉重、为难的表情,表明了他对自己尴尬身份的顾虑。代嬴不是不知道这个弟弟的性情一向有些古怪,或许是出身低微的缘故,他的心思比旁人更加老成沉重,可赵无恤竟然妄想将自己划出赵氏这个生养他的大家族之外,与他们这些真正的赵氏子弟划清一道界限,这是代嬴无论如何也不能容许的。代嬴急忙抓住赵无恤的手腕,连她自己也没有发觉,这个动作颇有些严厉的意味。
“去吧?和我一起走吧?”她突发奇想说:“执政的智氏一家,难道你就不想看看吗?”
代嬴来到柴房门口的时候,其实还没有带赵无恤同去的想法,刚刚说出这件事亦是出于分享的心态。可姊姊的职责让她决定教育教育这个弟弟,以免他有朝一日会逃遁到自己无法寻觅的地方去,以免他再用方才那种事不关己的漠然态度伤她的心,在他们之间设立一道可怕的藩篱。代嬴一旦这么决定了,任赵无恤如何推脱,就再也不会更改了。
教他和自己一起参加今天不会被大人容许的行动,隐藏在许多姊妹中间,观看晋国的执政和他儿孙们的容姿,代嬴抱着残忍的天真心态想道,假如他看了,就不会再认为自己和赵氏无关了。
“不……!”赵无恤想也不想地回绝,他的目光重又憎恨起来,落在打着补丁的衣服上,落在斧头和成捆的柴禾上。他闷声回答:“我不去,我不好奇,管他是怎样呢,我劈柴就够了。”
“去吧!难道你连这点事情也要拒绝我吗?我可是你姊姊啊!”
赵无恤的反驳对于狂热的代嬴来说没有起到丝毫作用,代嬴深谙对付赵无恤的种种办法,她以昔日屡试不爽的言辞催促着,真切地劝说着,这方面赵无恤简直不是她的对手。在代嬴强硬的、甜蜜的迫胁之下,赵无恤总会妥协的,他果然很勉强地妥协了,或许是感激代嬴赠予他的难得的甘味。他虽然没说话,但点了点头,代嬴立即顾不得别的,拽着他飞跑起来。
灰头土脸的赵无恤不久前才从山上劈柴回来,身上还沾着草籽,被她拽着从仆从聚集的房舍间穿过。代嬴非常害怕赵无恤会趁机溜走,紧紧扯住他的衣衫,她的另一只手则提起裙裳,以免不小心被绊倒。她的动作非常轻快,衣袂随风卷动,宛若朝阳初升时的云霞。不得不说,他们俩在一起是非常不相称的,好像大户人家的女儿和她的仆从。
赵氏是晋国相当有历史的古老家族,在近百年残酷的卿族兼并中作为胜利者存留下来,他们的父亲赵鞅受到家族的影响,不仅是当朝很有手段的大臣,也颇解得风雅。他接待客人、商谈政事的正殿前的庭院布局非常优雅,山石的摆放和游廊的建造恰到好处,种植了许许多多符合时宜的花。每当春雪消融,红梅初谢,残缺不全的深胭脂色花瓣零碎地悬在枝头尚未落尽的时候,藤蔓上嫩黄的迎春、重瓣的木桃就已然含苞,接下来又有倒垂如瀑的浅紫色藤花和妍媚鲜明的芍药,一年四季,花叶常盛不衰。
当这对年幼的姐弟从生气勃勃的花树旁跑过,跑向回廊的阴影,代嬴忽然想到,如果这副很不端庄的样子被母亲或是**母她们看见,一定会遭到训斥的。尽管她感到害怕,但没有立即停下来,反而加快了步伐。
代嬴的为人虽然温柔,却也十分坚决,几乎到了固执的地步。她的性格中有和赵无恤相似的因素,属于赵鞅的遗传。当她想要做一件事时,几乎不顾虑别人的看法。在她很小的时候,代嬴的母亲就发现让代嬴改正某种习惯简直比登天还难。她承袭了父辈的执着和母辈的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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