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静一愣,尚未想明白三击掌的典故,宝钗和孙穆早已僵立当场。
彼时显贵富豪家的夫人少奶奶们,大多深闺寂寞,听戏已是难得的娱乐,故而那些传统的剧目,他们都是精熟的。那三击掌的典故却是来自一出戏,说的是前朝丞相之女王宝钏爱慕布衣薛平贵,有意相嫁,无奈父母不允,不得已堂前三击掌,与父母断绝关系,净身出户,发誓永不相见。
“薛太太,难道薛太太竟是打定主意,非要逼宝钗净身出户不成?”孙穆在宫中见惯人心,不过想了一回,就已洞悉薛姨妈的想法,无非还是想光明正大彻底夺走宝钗的嫁妆以及这些年苦心经营赚下的私产罢了。这种想法固然无耻,可是若薛姨妈一口咬定了“父母在,无私财”的说法,便是闹着去见官,朝廷也未必会站在宝钗这边。只是薛姨妈此举,未免太过买椟还珠,难道她竟不晓得,她亲生的女儿宝钗才是真正的点金圣手,有了宝钗在,何愁做生意赚不来银子?
只是在薛姨妈眼睛里,头一牢靠的自然是胯间多长了二两肉的儿子薛蟠,薛蟠再怎么无能、愚蠢、霸道、败家,好歹有那二两肉,可以传宗接代;再次之就是箱子里堆着的圆的扁的,金的银的,薛姨妈是寡妇,寡妇最没安全感,纵宝钗再怎么从旁抚慰母亲,也不及她夜夜将金的银的压在床底下箱子里睡得安稳香甜。故而为了些银子,宝钗自然是可以轻易被舍弃的了。反正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如今这个女儿既是铁了心肠不肯嫁到忠顺王府里当小妾,好在将来熬出头之后提携兄长,索性就将她手中的银子尽数拿出来,大家老死不相往来,倒也**净。
“那姓冯的算什么出身,她既如此不争气,自甘堕落,我同她还有什么母女情义可言?”薛姨妈说道。
孙穆怒极反笑:“姓冯的再怎么不好,宝钗嫁过去,也是做人正室娘子。若是一顶小轿抬到王府里去,说句不怕忌讳的话,只怕来日就成一缕冤魂了。薛太太果真不顾母女情分,一意逼迫至此吗?”
孙穆和薛姨妈针锋相对争论的全过程里,宝钗都只是傻愣愣站在一旁。她身子有些摇晃,幸亏旁边莺儿紧紧将她扶住了。她就站在那里,眼前一阵昏暗,又是一阵清明。她看薛姨妈,薛姨妈的嘴巴一张一合,她听不见薛姨妈到底在说什么话,只觉得薛姨妈间或投向她的眼神竟是无比陌生,和从前的慈母形象大相径庭,似全然换了一副嘴脸。
宝钗想起很久以前的时候,她也是一个喜欢诗书少女心性的姑娘,因见哥哥不能依贴母怀,才不以书字为事,只留心针黹家计等事,好为母亲分忧解劳,从那时起,她就不断牺牲自己的喜好,放弃自己的追求,时时留心,处处在意,只求母亲能过得舒坦。哪怕前世到了最后,薛姨妈对于夏金桂将宝钗发嫁给贾雨村的行径不闻不问,宝钗也未曾真正恼过薛姨妈。她那时候反复告诉自己,母亲还是爱自己的,她只是一个没本事的老寡妇,面对夏金桂那种胸中有沟壑的,她又有什么办法呢。然而,直到今天,她才知道,薛姨妈真正的心意。她不是没办法,她只是习惯用牺牲女儿去换取别的东西罢了。
宝钗不晓得她自己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她过了很久,才发现她竟然被安顿在孙穆的家中,刘姥姥、茜雪、香菱她们全都跑来看她。她曾经举手之劳般赠送她们以恩惠,那时的她认为自己是皇商薛家的大小姐,心中自有底气在,如今她们全都以怜悯的目光看着她,她是为母亲掏心掏肺却被视如草芥毫不留情面抛弃的可怜虫。
“你们……都看着我做什么。”宝钗勉强笑了笑道,她不知道她自己强颜欢笑有多难看。也幸亏她尊师重道,赶着为孙穆购下了这么一幢宅子,否则到此时无处可去,岂不是被别人笑话了去。
回答她的是孙穆深深的叹息。
“宝钗,你累了一天了,且休息会儿吧。”孙穆说。
宝钗的奶娘张嬷嬷在宝钗耳边轻轻地唱着催眠的歌谣,便如同宝钗极小的时候那般。宝钗果然累极,就这么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说起来薛姨妈从来都不喜欢宝钗,哪怕是宝钗幼时,也是关注薛蟠比较多,后来倚重宝钗,不过是死了丈夫、没了主心骨之后的不得已而为之罢了,也不知道宝钗何以竟会那般死心塌地。
孙穆见宝钗睡着了,轻轻叹了口气,同姚静使了个眼色,走了出去:“薛家太太买椟还珠,不晓得真正的宝贝。我见她那意思,只怕宝钗身边的所有银钱头面乃至外头的店铺田庄,都是要收回的。宝钗从前将这宅子的契书送了你我,等她同学家划清界限后,我们须还给她才好。这孩子是个命苦的,就算要嫁人,手中也要有些什么,才能心安。”
“也不尽然。”姚静却说道,“宝钗名下的那些银钱头面乃至外头的店铺田庄,薛姨妈凭什么收走?”
孙穆定定看着姚静,摇头道:“静儿,你不知道这其中的事。父母在,无私财,更何况宝钗又是个未出阁的年轻姑娘。那些嫁妆也好,手头的银钱,首饰头面还有外头的店铺田庄也罢,若是放在讲道理讲体面的人家里,自然都是她的。可是遇到那见钱眼开、见利忘义的人家,借了父母兄长的名义,统统要了去,却是占着正理,连官府都会支持的。固然有人会在背地里笑话他们家贪图姑娘的嫁妆,但是你看薛太太那形容,哪里是个怕人笑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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