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站不稳,趔趄了一下靠住巨石,才道:“在下方才见你轻功游走,正是藏剑山庄的百转千回,果不出所料。”的确,藏剑山庄独有的轻功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百转千回。从前那人有提过天策府轻功的名字,那时我没有仔细听。如今想来,约莫是叫游龙步。游龙,当真配他们天策府的英伟之感。
“少侠?”
我回过神,朝他作了一揖:“如今此地已是战乱地区,为何在此逗留?”
“不知少侠可曾听过晏几道的《临江仙》?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记得小蘋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说罢他仰头灌了一口,美酿从他唇边淌下来,说实话,我有些眼馋了。
接着他反复反复诵读这句话:落花人独立,微雨燕□□。
我皱起眉,微露愠色:“如今山河破碎吾等皆身如飘絮,怎还有心思念男女之情?”
他从如瀑黑发中抬了抬眼,我也不知他是否在看我,只觉得他的目光蕴含着我看不真切的东西。他说:“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纵我高呼保家卫国,心结却无法释怀,我又怎能心中想,嘴上却否认呢?”
想的确是如此,更不论他人所想我又怎能左右,这般,便道:“还未请教尊姓?”
这时候他似乎是有些醒了,正正经经回答了我,也没有整些让我头疼的诗词来:“花,花间游。万花谷弟子。”
其实他这番打扮我已猜到是万花谷之人:“失敬,少侠若是无事就早些离开,狼牙军已入长安,难说其后是否有散股队伍……”
他打断我,神情木然,又似乎是在对自己说话:“无事?我记得本来是有事的,但此时却想不起来是何事。只知我来此地是寻一个人,那人面如娇花,步步生莲,身着三尺雪,仿坐云台巅,可我不记得她的姓名了……”
我听他说话又没了方才的正经,愈发疯癫,与其说是万花谷中弟子,倒更像是病人,便不想再费时间与他多说,我向他道别,他却突然拉住了我:“少侠,我手中这壶酒喝了就能忘了,忘了便不念了。你可要一尝?”
这番话这壶酒顿时让我想到了他走时带给我的那坛子酒,这世上处处有忘情水了不成?我摇头:“说是这样说,可花少侠你又哪里忘了?恕在下要事在身,不便久留,后会有期。”
我没再转身看他,是因为我不想与他对视,他的眼光深不见底,若不是尝尽人生苦楚,如何会这般深沉凄哀。
他继续喃喃念着:“春兰秋菊夏清风,三星望月挂夜空。不求独避风雨外,只笑桃源非梦中。”
至少他还记得回万花谷的路该怎么走。
翌日,初阳在山的那头吃力地攀爬,我举目望去,刺得让人流泪,可我必须看着,目不转睛地看着,因为山的那边,便是长安。
作者有话要说: _(:з」∠)_对不起我拖稿
不要在意晏几道是宋朝人这件事!
☆、阳宝哥
别看只一座山,要翻越却足足花去了半日。那时云层已渐渐变厚,梨白中透着片片黑影,像是从内里绽将出来,又像是被人从外面涂抹上去。太阳不知何时隐了下去,看这苗头,很快就会是一场暴雨。
我整了整背上双剑,运气从山上跃下,眼前划过一道道残影,是曾经熟识的树影花草,可定睛再看,却变了模样。长安我曾来过不下数十次,如今,当真是恍若隔世。
此次我从骆宾王墓入城,因为这边离天策无忌营最近,到了那我可以先做休整。
长靴落地一刻,耳畔突闻参差狼嚎,我下意识躲进前方山石后,偷眼看去远处黑烟蔽天,星点火苗直冲云霄,却在半路道渐渐泯灭消散,焦浓的气味四处弥漫,夹杂着腐烂的味道。
“窸窸窣窣……”就在我屏息凝神之际,竟有细微声响从极近之处传来!
我一惊,当即抽出轻剑凌空一跃,擦着山壁退到了另一边。我的动作很轻,除去衣袖的声音再无其他,大致因此,那声音仍在原处继续,似乎还未发现我。
我持着轻剑小心靠近,那是一个极小的山坳,其实就是两处山壁的夹缝。我愣了愣神,若没有记错,这里曾有两个故人居住。
想着我加快步子,我明白我在期待什么,这样的情境,若是能遇故人一二,我这心里想必也能好受许多。
我靠在石壁上探头往外瞧,那时分明正午刚过,却因密布乌云阴沉难辨,那人背对着我坐在地上,束发冠锦布衫,具体我看不清,但见此人是中原人打扮我也落下了心,我小心翼翼靠近,用剑轻点在他后心:“何人在此?”
他应该是被我吓得厉害,整个人立即紧绷起来,幸我及时将剑往回收了收,否则他就要自己将后心撞进去了。
“阳、阳宝。”他颤着声答,隐隐带着哭腔。
我心中大喜,果不出所料,同时暗道这小子可真是胆小,被剑一指便要哭了,一点长进没有。我立马收回轻剑急行几步:“阳……”
目及之处令我怔在原地,内心早已无方才的喜悦之情,只因……他怀中抱着一人……
他缓缓转头,即便天黑云沉我也看得真真切切,他眼睛与双颊凹陷进去,衣襟衣摆上皆是已**涸发黑的鲜血,他抬眼看我,目光毫无波澜,似在看一个陌生人,或是在看一件死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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