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然虽然是个高僧,却很少讲经,也从不说那些晦涩难辨的佛法和偈语,大多数时候都是面对面地笔谈一些民间见闻,作为一个和尚,他显得十分不务正业,甚至有些太入世了。他甚至会十分大逆不道地说一些当下时事,不过一般随写随烧。
大半个月以后,江南一家小小茶肆中,三个少年与一个和尚围桌而坐。
江南春耕已经开始了,但放眼望去,田间地头却看不见几个干活的人,三两老农身披斗笠,无所事事地远远望着正在劳作的铁傀儡。
比起侯府守卫和侍剑傀儡的煞气盎然,这种杏花烟雨中种地的铁傀儡并非人形,像一辆小车,在地头来回奔波,顶着个木雕的水牛头,显得十分憨态可掬。
这是朝廷第一批拨下来的耕种傀儡,在南京一带先试行。
葛胖小在雁回小镇的时候,就对沈易手下的破铜烂铁有非同寻常的兴趣,看得两眼放光。
了然敲了敲桌子,将长庚等人的注意力拉过来,过了一年,长庚他们已经能看懂他的手语了,和尚也不用再一字一句地写。
“江南在推行的耕种傀儡我曾经在西洋看见过,一个傀儡可以轻轻松松料理一亩地,虽然还是需要烧一点紫流金,但经过几次改良,煤已经足够支撑大部分动力了,这样一来成本就很低了,据说一个傀儡比长明灯还要省。”
葛胖小:“那敢情好啊,往后岂不是种地干活都不用起早贪黑了?”
试推行的铁傀儡是朝廷拨给南京的,乡绅老爷们各自登记后领走,负责之后的维护。佃户愿意自己种地就自己种,不愿意就把自己承租的地让给傀儡,来年丰收的时候将租子加一成,抵偿耕种傀儡烧的煤和微量的紫流金。
头一年很少有人干,毕竟要加一成租,但第二年已经推广开了——老百姓看出来了,这东西确实比人好用,加了租,留在手里的粮食还是比先前多,还不用起早贪黑的干活,这种好事谁不答应?
这才有此时江南田间不见人的盛景。
了然笑而不语。
长庚忽然说道:“我倒是觉得未见得是好事——倘若铁傀儡能完全代替人,还要人做什么用?佃户家租的地也是乡绅老爷的,头些年老爷念旧情,愿意养着这些闲汉,能养他们多少年呢?”
葛胖小痴迷于各种火机,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立刻接口道:“他们可以留下当长臂师!”
曹娘子:“这个我知道,一座雁回城里所有守军的钢甲加起来,只要两个长臂师就够了,那时候他们也只是偶尔忙不过来,才会去找沈先……沈将军,用不了那么多长臂师。”
葛胖小:“他们可以去找别的事做,比如……”
比如什么,他一时也说不出,当年屠户家的日子毕竟是好过的,在葛胖小眼里,除了种地,世上还有那么多的事好做。
曹娘子艰难地将自己的目光从了然的脸上扯了下来,问道:“那么如果大家都找不到事情做,或是大多数人都找不到事情做,他们会造反吗?”
了然垂下眼看着他,曹娘子的脸一下煮熟了。
了然比划道:“这些年是不会的。”
三个少年沉默了一会,长庚问道:“是因为我义父吗?”
了然含笑看了他一眼。
“我记得前年除夕夜里,洋人带来的虎跑了,满街的人乱成一团,是看见我义父才安静下来的。”长庚顿了顿,说道,“我后来听人说,起鸢楼附近人山人海,若不是义父稳住了人流,便是踩也能踩死很多人。”
了然比划道:“我私自带殿下出门,可算是把安定侯得罪惨了,将来东窗事发,还忘殿下在侯爷刀下保和尚一条小命。”
葛胖小和曹娘子都笑了起来,以为了然和尚是开玩笑——毕竟,在他们印象里,顾昀从来都是和颜悦色的。
了然苦笑了一下,将这话题跳过,接着比划道:“民间至今有老侯爷用了玄铁三十人便使北狼俯首的传说,都说玄铁营是神兵神将,可以上天入地,刀枪不入,有玄铁营这根大梁镇着,民间犯上作乱的暴徒虽然有,但始终难成规模。”
长庚坐直了些:“可是我听人说,若是想拆房子,第一件事便是砸了大梁。”
了然看着面前的少年人,顾昀要是回来,大概已经不认识长庚了,短短一年,他足足蹿高了几寸,原本眉目间流转的孩子气荡然一空。
当年除夕夜里出趟门都要头皮发麻的少年,如今却坐在江南田间茶肆,跟和尚聊天下民生。
了然:“殿下不必挂心,这些事,侯爷早就心知肚明。”
长庚想起顾昀房中那副“世不可避”,微微愣了愣,心里忽然泛起决堤般的思念,他静静地坐了片刻,任那思念奔涌了片刻,他苦笑了一下,端起桌案间的茶根,一口澄了干净。
而被长庚记挂在心里的顾昀此时还在西域茫茫大漠中,已经跟当地规模最大的一伙沙匪对峙了一个多月。
此时的西凉关已经早不复当年萧条,自从大梁与教皇签了西凉关条约之后,整个西凉关一线简直成了一块聚财的风水宝地,商人与游人很快聚拢起来,几个镇上人口暴涨,西洋人、中原人与西域一线小国的人混居,几乎要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起来。
位于古丝路入口处的楼兰更是因此成了通商要地,迅速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国变成了流金之地。
楼兰人热情快乐,安居乐业,不爱找事,当年西域叛乱也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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