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天色欲晚,暮霭沉沉。金红色的夕阳光影虚虚笼罩了整个皇城,为这天家禁地涂抹了一层柔和的颜色,却丝毫不减皇家建筑的庄重与威严。
卫小侯爷略略有些惘然的抬头,入目是明心殿挑高的飞檐,上头一溜的镇脊兽,仿佛各个都晕染着一层金光。瞥一眼身旁一脸严肃浑身绷紧的烈战潼,他深吸了一口气,快走两步上前,对着早已迎候在外的张公公含笑道:“累公公久等,烦请入内通禀一声。”随着话一道递过去的还有一个如意形绣金线的缂丝小荷包。
张德笑呵呵的回了两句应酬话,随即入殿内向皇帝禀报。
昭宁帝一听说平安侯也跟着进了宫,眉头一挑,心中浮起一层微妙的不爽——怎么,还怕朕把人给吃了?皇帝抿一口茶,面色不动,起了捉弄的心思,于是淡淡吩咐道:“来的正好。请平安侯去书房,把前儿那张王右军的《知远帖》翻出来,仔细给朕临一幅——借他那点子草书的意头。好生伺候笔墨,不许怠慢了。”
张德低眉顺眼的应着,慢慢退身而出。
卫涟听到里头传出的吩咐,楞了一下,低头默然半晌,又有些不放心的看向烈战潼。后者给他一个安抚的笑容,眨眨眼,仿佛在说,放心。事已至此,也只得走一步看一步了。卫涟心一横,跟着小内侍入往明心殿侧门走去,折往皇帝的小书房。
却说皇帝这边,犹自翻看奏折,只听得下头一阵轻轻的、有规律的脚步声,随即是跪倒时衣衫布帛的摩擦声,一把含蓄的嗓音稳稳传了上来:“虎贲军振威校尉烈战潼,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仿佛没听到似的,继续慢慢翻阅面前的纸张。烈战潼眼睫低垂,维持着大礼的姿势,并且将身体的伏的更低些,额头磕上冰凉的青砖,灵台一阵清明。
他的级别太低,皇帝的召见来的十分突然,因此,根本未及接受正规的宫中觐见礼仪培训。只是在来时的马车上,卫涟抓紧时间与他说了些重点,但求不出大错。
昭宁帝慢慢抬眼,扫了一眼殿下跪伏的身影,虽然姿态谦卑,但是绷直脖颈与脊梁,依然流露出一丝桀骜的、野性难驯的味道。打量半晌,方才冷冷道:“你就是烈战潼?抬起头来。”
烈四依言直起身,却下颌微微往里收敛,双睫低垂,一脸的恭谨肃穆。既能让皇帝看清他的表情,又避免了直视天颜。
昭宁帝哼了一声,丢开折子,似笑非笑道:“裕王世子南疆之战的请功折子里,对你评价颇高啊。”
烈四行事虽粗豪,却不是蠢人,自然听得出皇帝的话音里并无嘉勉,反而有隐隐的质询之意。他心中一凛,将头再垂低半分,谨慎道:“为国征战本是军人天职,世子厚爱,臣愧不敢当。”
上头没有反应,仿佛对他的回答不置可否。半晌,忽然头顶传来冷淡的声音:“听说,你是蕲州人?府县哪里?”
烈战潼心中猛一抽搐,瞬间额角就沁出密密冷汗。
他想起当初,为了将自己摘出死囚牢,卫涟铤而走险偷梁换柱,简直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又一路清洗干净首尾将自己送入军中。这些事,皇帝肯定不会知道。但是,皇帝是决计不会有兴趣有耐心与自己闲话家常的,这看似轻描淡写的询问,背后是什么意思?皇帝难道知道了什么?自己又该怎样回答?是否会给卫涟带来麻烦惹来灾祸?
烈战潼面色不动,却连鼻尖都泛起了汗珠。
上头昭宁帝仿佛有些不耐烦,微微提高了声音:“回话!”
电光火石间,烈战潼忽然想起入宫路上的马车里,当着小内侍的面,卫涟话里有话的不住提点他,末了意味深长的看他一眼,轻声道:“不用紧张,陛下是极宽厚极慈悲的,问你什么便答什么,只需时刻记着忠君二字就好。”
脑中闪过那么多,其实只有一瞬。烈四终于下了决心,破釜沉舟般重新深深伏下身去,做足大礼的姿态,沉声道:“陛下恕罪,臣本籍贯儋州。”
“哦?”上头的声音仿佛更冷了些,“烈战潼,你可知欺君之罪?”
烈四脑中轰的一声,瞬间呼吸都梗住了,静静跪在下方,如泥塑木雕,纹丝不动,整个人却仿佛绷到死紧,一触即发。
许久许久,头顶终于再度传来声音,依旧极为冷淡,却是出人意料的换了话题:“夫为将者,何以励士?”
烈战潼一愣,下意识的张口答道:“激人之心,励士之气。发号施令,使人乐闻。兴师动众,使人乐战。交兵接刃,使人乐死。其在以战劝战,以赏劝赏,以士励士,差可以矣。”
他自养病以来,被卫涟勒令着系统的读了不少兵书,颇有所得,因此皇帝一问便条件反射的予以作答。
上头不给他喘息的机会,紧跟着又问:“《孙子》所言治力者如何?”
烈战潼毫无犹豫:“以近待远,以佚待劳,以饱待饥。此略言其概尔。善用兵者,推此三义而有六焉:以诱待来,以静待躁,以重待轻,以严待懈,以治待乱,以守待攻。反是则力有弗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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