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他身边的有个四十出头就已经两鬓斑白的老板,酒过三巡,按着桌子,讲之前把在沿海的工厂往内地搬迁的时候,说他跟着工人一起抢救机器,炮火隆隆就在身边炸开,末日般的景象,他现在闭眼还能见着,一个工人扛着机器飞奔,下一秒就倒下了,去拉那人一把,满手的血,再也拉不动了。说着说着眼圈发红,和这些年经历的种种困苦联系起来了,长叹不知这乱世何时到个头。
坐在主席的老爷子敲了敲酒杯,摇着头说,不知道是不知道,但总还有个完结的时候,要保存着个希望,这希望哪里来呢,全在我国的年轻人,所以把大家联合起来,说这个捐助教育的事情……
于是把话题扯回了正路。
后来回去,两人坐在小汽车的后座,张新杰半靠在叶修肩膀上,虽然努力坐直了两回,终究是撑不起来。叶修侧头轻轻吻了一下身边人的额头,脸贴着他的头发,有点痒,心里却是脉脉温情。
“别睡啊新杰,”叶修低声说,嗓音带着醺然的喑哑,“我搬不动你,也不想叫别人来搬你。”
半晌,他听见含糊的回应,像是从梦里逸出来的,忍不住笑了笑,心想搬不动也还是尽量搬吧。
谁知道回了宅子,张新杰就自动醒了,扒着车门要自己下去,差点摔了。这种时刻分外少见,有点招人稀罕,叶修自己也不太清醒,却挥挥手不要司机送,跟着张新杰一前一后回屋。
时间很晚了,两人这状况也不好再收拾什么,只叫人打了热水来洗脸洗脚就是。热帕子一覆上脸又有几分清醒,叶修回头看一眼不知道是不是坐在床上就睡着了的张新杰,叫了两声没得到答应。
其实没有睡着,安安静静地坐在床沿,目色茫然,像是刚被叫醒的样子,懵懂又无辜。叶修心头狠命地动了动,发烫,旋即却摇头,决定干一回服侍人的活计。
张新杰是真乖巧,怎么折腾也不动,叶修给他擦着脸,一边想着这可怎么得了一辈子不能放出去给人灌醉了,一边又捏捏人家的鼻子、脸颊,像个顽皮鬼一样乐呵。
“得嘞,张少爷,扒衣服睡觉吧。”叶小厮尽职地把人放倒,然后端着盆出去换水,回来自己泡泡脚。
他从前没这些磨叽的习惯,但在东北那几年伤了身子骨,有条件还是尽量活得将息一些。
洗完了再转回床边去,张新杰还好没真的傻呆呆地躺在那儿,脱了外衣钻被子里去了已经。叶修站着看了一会儿,轻手轻脚地钻到里侧去。
左肩的伤真的不碍什么事了,他还是侧躺着,看着张新杰。
睡相特别良好,规规矩矩的,脸有点红,眼角也染着薄绯。
日子怎么到头呢,不能永远就这样么,别走,别到头。
他待在重庆有些日子了,这次出事最终没有一个解释,但是却立刻接到了调令,再有两天就带着部队出发,上前线。
眼前让人心口发烫眼波温柔的一切大抵在事实上都是不合适的,可是为什么要考虑合适呢,我喜欢我开心还不够吗,我自由。
时人缺少自由的气质,叶修一直这么认为着,什么德先生跟赛先生,没有自由的灵魂,仍然是□□的架构。
睡在身侧的人同他并不是一类,叶修仔细认识过,却并未完全懂得张新杰这个人,试图以他的立场处理二人的关系,却一败涂地。
这个人固执又单纯,不是简单的纯粹,而是经过了谁也不知道的内在反思过后呈现出来的干干净净,什么东西都撼动不了他的坚持。他有一套自己的分位价值观,该做什么的就做什么,所以到现在还能安安静静地搞学问,其他的许多事情也是这样,不为所动,不为所扰。一年以前叶修就知道这些,强行让自己自以为地理智一把,即使表现得残酷,他也认为凭张新杰的性子,必是能够看透,而后走过去的。
叶修到底低估了张新杰的情意。
一直到这次见面,都没有意识到。
“命运对我还是不错的吧,”叶修轻声说,指尖离着张新杰的眉只有一丁点距离,又收了回去,“再给了我一次机会。”
屋子里的挂钟发出轻微的一声响动,离他们进屋又过去了一个钟头,时间总是要往前走的,所以才存在可能,不管是好的,还是不好的。
还是会结束的,这种谁也管不了他们的日子,但乱世也会过去,会到头,民主和科学都会站到很高的位置,自由也许会花更久的时间才取得它合适的地位,他们不一定等得到。只不过叶修准备拉着张新杰的手一起等,他知道他会愿意。
在哪里一起等呢,重庆这个冬冷夏热的地方就算了吧,北平也不大好,他觉得苏杭那块儿倒是不错的,或者再问张新杰的意见。
☆、[叶张]等你百年(下)
天色刚白,张新杰还是按着生物钟醒了,头疼得厉害,摁着太阳穴轻轻揉,眼前一片影影绰绰,最后凝成了叶修的形象。
叶修正扣着军服外衣的扣子,望向张新杰,嘴角一勾,“早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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