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情依言坐下,静静地看世叔洗茶、洗茶具,小灶上的水“咕嘟咕嘟”地开着,冬日的暖阳从宽大的落地窗前照耀进来,一室静默。
“你见过戚少商了?”
世叔忽然发问,无情赶紧集中精力,垂了眸子,恭敬答道:“是。”
诸葛正我缓缓倒了两杯茶,一杯放到无情面前,一杯放在自己面前。
“方应看的建议,你不考虑?”
“世叔?”无情抬眼,不解,更有不甘。
诸葛正我当然知道无情想什么,他摆摆手,示意他别紧张,继续和颜道:“叶告是幸运的,因为他遇见了你。其实你也是幸运的,因为你遇到了方应看。”
无情敛了眉,没有说话。
世叔永远都是这样,洞察人心,洞察世事。似乎没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你以为自己是掌控者,其实有可能,你才是被掌控的那一个。说到底,你只是被血仇蒙住了双眼的盲者,声色犬马中的一个色,仅此而已。”
“可是世叔,您说过,我是长在黑暗里的人。”无情捏紧了手指,所以他这辈子,也只能与黑暗为伍。
“傻孩子,能把别人带离黑暗的人,怎么可能会一辈子生活在黑暗里?所以有人向你伸出手的时候,你要记得珍惜和感恩。”
“这世上的妖魔鬼怪太多了,人反而是个稀有的物事。我这个样子,还是不要再害人害己了。”无情的口气充满了无奈。方应看对他来说就是白日里的阳光,而他,却是那一见光就撕裂的鬼魅。
诸葛正我背对着阳光而坐,无情被那明亮的轮廓照得看不太清他的表情,却只听他用非常慈爱的声音谆谆劝导他:“妖魔鬼怪不是遮天蔽日的乌云,只是为了衬托每天的阳光有多么明媚的阴影。”
无情沉默良久,似乎下了什么决心一般,才缓缓道:“您知道的,自我在一片废墟中站起来,支撑我活到现在的是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从未如此近距离地接近真相和结局,我……不想放弃。”他虽然垂着头,但态度异常坚决。即使脚下站的是悬崖,也不能令他有任何犹豫和动摇。
诸葛正我又在心里叹了口气,也许是年纪大了,最近叹气的次数越来越多了。他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无情便起身,告辞了。
他的手搭上门把的时候,诸葛正我忽然道:“聪明人会在自己还有选择的时候,选择离开或是留下,而不是等到将来没有选择的时候,让自己退无可退。”
无情的手指停顿一下,却没有回头,沉默一瞬,他开门离去。
诸葛先生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头一次觉得自己是不是错了?这个自己一手培养起来的最优秀最聪慧最坚忍的孩子,他教会了他如何在最深沉的黑暗里生存,却没有告诉他光明是如何的美丽。
只是,一切,都太迟了。
自上次在街上偶遇任怨之后,方应看上了心,他每天会比那次时间稍早一些开车经过那里,确实有一小半的机会会看见那个人。
任怨每天,依旧一身黑西装,提着公文包,偶尔外面罩个风衣,偶尔脖子上挂着工牌,步履匆匆。
有两次,方应看看见任怨会跟在一个老板模样的胖男人身边快步走着,天寒地冻中他红着鼻尖儿、抱着文件,边说边比划着似是在汇报工作。
方应看看了格外心疼,但他努力克制住自己,依旧只是远远看着,从不近前打扰。
他要自由和舞台,他便给。
他说到做到。
方应看坐在车里,远远瞧着,那个有点谢顶的胖男人看任怨的眼神让他很不舒服。但后来他想想,也许是距离太远自己看错了,也许是自己用同的眼光去看别人容易看偏了,总之,他摸出烟盒点了一支,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烟这种东西,他随身带着,却极少抽,想了想,上一次动它,还是在无情的床上。他的唇角泛起一丝苦笑,真是世事无常。
但是一个多月后的某个晚上,任怨却红着眼睛、拖着一个拉杆箱出现在他家门口。
“我……”任怨冻得紫红的嘴唇动了动,但千言万语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夜晚寒风呼啸着,刮在脸上非常疼。
方应看微讶,但没说什么,一把把他拉进门,另一只手顺手接过他手中的箱子。
这栋郊外的小别墅也是任怨住了五年多的家,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任怨觉得自己出现在这里有些多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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