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薛梓奴如何化悲愤为动力钻研棋谱暂且不提,这边顾淮生穿过中庭,刚巧遇到正在往回走的晋雪年。
顾淮生问:“来找我?”
“嗯……”
方才敲了半天门也没人应,晋雪年本以为是顾淮生想要避嫌所以不见自己,理所当然的同时又莫名生出些许失落来,然而他如今沦落至此,比别人更敏感的同时也更加注重自己仅剩的尊严,一咬牙便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谁知竟好巧不巧地在半途中遇到了顾淮生。
晋雪年看向顾淮生身后,犹豫地道:“你是不是还有事?”
“没事,”顾淮生提议道,“既然来了,就进来坐坐吧。”
“不用了,”晋雪年伸手入怀,似乎想掏什么,“我来是想和你说……”
顾淮生已经越过他走向了自己屋子,此刻推开门打断了他,语气平淡,甚至还透着一丝温和,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外面晒,我们进屋慢慢说。”
晋雪年抿抿唇,神情复杂,半晌才应道:“……好。”
顾淮生有些被他逗乐了,啼笑皆非地扭头看他一眼:“你这是什么表情,难道我的屋子会吃人不成。”
别人以为善意被自己质疑,晋雪年不由有些尴尬,摇摇头解释道:“没什么,我只是……我只是有些不习惯罢了……”
多少年了,多少年没有人这样对他笑过了,多少年没有人这样邀请他进屋子了。
多少年他没有感受过这种被人当成“人”的感觉了……
顾淮生背对着他的脚步一顿,一息之后才又重新往前走。
只可惜晋雪年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他有些拘谨地跟在顾淮生身后走进屋子,许久没有像这样脚踏实地地踩着干净的地板了,一时竟有些紧张起来,手脚都不知道要往哪摆。从前哪一次被人传唤进屋不是被丢在地板上的,甚至还有一次,全承恩要他跪着摆出最屈辱卑微的姿态,一步一步爬到脚前……
他从前好歹也是堂堂将军府的小公子,可是也就是这个曾令他自豪的身份使他坠入深渊。那些人最喜欢将他挺直的脊梁一寸寸打折,将他因不肯出声而咬紧的牙关撬开,看着他满身骄傲粉碎的模样。他越狼狈越不堪,那些人就越开心越快意。
他无数次想死去,可是一想到还在教坊的妹妹,一想到父亲兄长临走前的不甘悲鸣,想到晋家满门上下的冤屈血债,他就只能咬紧牙关继续活下来。
记得刑场上,那个总是对自己不屑一顾的大哥,眼含血泪地看着自己,跟自己说,活下去!他们晋家的冤屈总有一天会大昭于天下,他们晋家一定要有儿郎活到那一天,替冤死的人好好看着,看着世人对他们的忏悔!看着晋家重拾荣光!
他答应了。他不能不答应。
自此他的世界倒了个个儿,就好像神明在他的命运里划了一条泾渭分明的界线,线的那边是憧憬无畏满门荣光,线的这边是无尽苦难无边深渊。这么多忍辱负重的日日夜夜,肩上的重担几乎要将他压垮,心中滋生的y-in暗几乎要将他吞没……
顾淮生就像一个突然闯入的异类,他给自己治伤,和自己说话,邀自己入室……其实他也没给什么,只是将自己当做一个“人”一样对待而已。
可如今就是这样的一个小小的要求,于自己而言都是那样珍贵。
顾淮生一回头看到的便是晋雪年有些呆愣地发呆的模样,心里一疼,克制不住地往回走了一步,等他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拉住了晋雪年的手。
晋雪年浑身一僵,条件反s,he性的一把拍开他的手,“啪”的一声脆响在寂静的室内显得格外响亮。
“我……”晋雪年终于回过神来,微微蹙眉,嘴唇微微蠕动似是想解释什么,却到底没说出口。顾淮生看着他这幅防备的模样,暗叹自己方才太过冒进了,面上却没显露出半分来,仍旧是那副淡然平静的模样,指了指椅子:“请坐。”
他这副好似方才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的神情倒是让晋雪年轻松了许多。晋雪年在椅子上坐下,踟躇片刻,还是道:“对不起……”
顾淮生摇摇头:“是我不对,我本想安慰你,却没顾及到你的感受。对了,要不要吃点东西?”
“不……”晋雪年拒绝的话才说了个开头,顾淮生已经端着两盘糕点走了过来,晋雪年只好将剩下的话都咽了下去,伸手接过两盘糕点,一贯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不知所措,“谢,谢谢。”
两盘糕点,一盘是蜜饯,另一盘是荔枝膏,晋雪年犹豫着捏了一个放到嘴边咬了一口,五官一刹那有些扭曲。
太甜了……
顾淮生也难得有些不好意思,一个大男人的屋子里摆的却全是这种甜嘴……他道:“抱歉,屋里只有这些,你要是不喜欢吃,就放那儿吧。”
晋雪年却摇摇头,一口一口将那块荔枝膏吃完了。
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明明不喜欢吃甜食,然而这块荔枝膏却比他吃过的吃食都要软和好吃,吞进腹里后浑身都暖洋洋的,连带着一颗冰封已久的心脏似乎都感受到了一丝暖意。
吃完这块荔枝膏,晋雪年竟就这么呆坐着走起了神,顾淮生端详着他有些茫然的表情和涣散的瞳孔,忽然觉得他这样比先前那副冷冰冰的模样看着要顺眼多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晋雪年总算回过神来,他抿抿唇,看着一直没有出声喊自己的顾淮生,心里生出些许愧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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