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离?不喜欢……你?”他的肩膀微微颤抖着,像在克制某种即将喷薄的情绪。“你哪有做错什么?——哪里做错了什么?他怎么会是疏离呢?他……怎么会,不喜欢你呢,亲爱的?”
他的神色莫名地激动起来,站立起来,像一个酒鬼谈论哪一种啤酒的泡沫口感最为醇厚,像一个赌徒跟被人描述蒙地卡罗的ko的辉煌刺激,像一个瘾君子醉心地描绘他所瞥见的神秘变换的幻想,并且在这样的情绪之中隐隐约约穿杂着模糊的不安。
“——他就是这个样子!就是这个样子!忽冷忽热,友善而淡漠,体贴而专横,温柔而任性,谦和而自负,诚实又虚伪……那时候他就是这样子,你明知道……你明知道他这样子,却还要靠近……还要靠近,把你当成唾手可得的小玩意儿,当成围着裤脚打转的讨吃食的可怜的哈巴狗……野心勃勃,野心勃勃得想要一切……”
阿布拉克萨斯反复地混乱地说着,似梦呓,含混而狂暴,像黑夜海上翻涌起伏、咆哮不息的波涛,很长时间才复归风平浪静。
最终他重重地疲惫地坐回沙发上,像赶走某种幻想一样挥了挥手,哑声道:“——他就是这个样子的。我明明知道……还要靠近。——不对,不对……”
阿布拉克萨斯反复地说着,显然已经忘掉了卢修斯。然而在卢修斯的记忆里,这已经是最长的一次父子间的谈话了。
那个“他”的指向太过暧昧——维达在刚来的时候,是个温柔的孩子吗?
早已忘记了。
许多早已模糊的记忆,每到梦里才能再次再次浮现。仿佛街上偶遇经年久别的故交,他的容貌才会在你心里出现;仿佛在家中清扫时偶然发现当年掉进沙发底下的童年珍爱的玩具,它丢失时自己的怏怏不乐还历历在目。这些场景,除了梦里出乎意料地出现,再也不可能再次被他忆及。然而梦中这些猝不及防地撞上来的画面,历历在目,一切清晰如昨,令他心中忽然有不安突然跃起。
然而梦的遗忘也是迅速的。
只是在意识清醒过来的这几秒之中,梦境所见的一切都已均如被白浪卷入海中的沙粒一样毫无声息地隐没了,只有模模糊糊的轮廓还在。卢修斯睁开眼睛,对着商为一片漆黑的房间迷茫了一会儿,尝试着坐起来时周身的酸疼和关节脆弱的卡嗒声令他立即清晰地回忆起昨夜的经历。
头发还有些湿漉漉的,没有擦干——或者根本没有人管它,只是让它自然晾到了现在;湿掉的衣服被粗暴地丢在床脚;身下仍有疼痛的感觉,舌尖干涸苦涩。某种黏滑的液体随着坐起来的动作缓慢地流动出来——完全没有被清理。
身旁没有人。
卧室空荡荡的。
深灰色法兰绒的窗帘边缘泛起了暖橙红色,天色即将破晓。
心却一点一点地凉了下来,从外到内,迎上心核里包裹多年的炽热的情感,“嗤——”地喷出大片蒸汽,升腾着穿过心肺,喉间,一直到眼眶里,才一点点冷却下来,变成温温的液体滚落下来。
他要咬紧了牙才能克制住不让自己哭出声来。胸口有揪心的痛。
心脏里冷热厮杀,最终又缓慢地跳动起来。蛰伏多年的炽热不由分说地轻而易举地取得了胜利,安静地重又蜷缩回去。
他掀开被子,赤着脚走下去,每一步都痛如刀割。嗓子干涩,但他仍然轻声说着,好像在说服自己。
“——我给自己配制了□□。我早知道是这样子……但我仍然抛弃了一切,自尊,虚荣,面具……然后,靠近他。……然后变成这样子——”
这句与梦中阿布拉克萨斯的话太过相似,令他不由得怔了一怔,然后才苦涩地笑了起来。
透明的橙红色的光线穿透窗帘,黑暗与阴影都无所遁形。卢修斯打开浴室的花洒,温水从头到脚地浇下来。
——怎么会变成这样子呢?
不应该是这样子的。不应该。即使这样,也无法动摇心中根深蒂固的执念。
最可怕的不是痛苦。痛苦过后仍然清醒地执迷不悟,才最悲哀。
***
从上到下一枚一枚地扣上暗纹家徽的扣子,直到第三枚,才听到房门打开的声音。浓重的血腥气传过来,卢修斯的手指顿了一顿,却没有回头,只是问道:“去哪里了?”
“去杀了个人。”阿维德斯兴致缺缺地回答:“昨晚那本书的所有者——本以为她会更强大一点,没想到还是这么弱。”
“……是吗。”
卢修斯意味不明地轻轻说道。
——听说倒计时一百下就能见到自己想见的人。我连这样愚蠢的想法,都去尝试了。
可是我已经倒数了成千上百无数次的一百,你却仍没有出现。直到我已经放弃希望,你才姗姗来迟。
但是即使被这样子对待,心里的喜悦,还是无法忽视。
理智告诉自己,不能这样子了。决不能再这样被另一个人牵着鼻子走。但是第四颗扣子怎样都扣不上。为什么?
血腥气很近了,阿维德斯温柔地用食指摩挲他的脸颊,“怎么,不高兴吗?”
卢修斯低着头后退两步。
阿维德斯似有所觉一般将沾满血的外套脱下抛到房角才又凑过去,看他好半天扣不上扣子,索性将扣子拉开,手指向衣服底下探去,却被一把抓住手腕。
“……够了,维达。”
“嗯?怎么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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