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枝上,就连铁丝网的尖刺上都积了一层纯净的,美丽的白雪。只有不断有人走过的营中道路,积水刚结上一层薄冰,又被踩碎,落下来的雪变成了和着泥水、肮脏的半透明冰渣,始终积不起来。
我不愿意再错过他,可是独自呆在宿舍里,那一晚上的冰冷、孤寂又实在难熬,于是我决定通宵工作,像上次一样,凌晨的时候回来,说不定就能在操场边看到他。
好大的雪啊!漫天飞舞的鹅毛大雪,似乎没有分量,并不是从天上降下来,而是始终在这个空间里飘来荡去,当它碰到什么物体时,就停下了。如果碰不到,它就一直飘……一直飘……
一片雪花,碰到了我的脸,挂在我的嘴唇上。另一片雪花飘进了我的眼睛,融入我的眼泪中,给我火辣、刺痛的眼睛,带来一丝清凉。我在雪中,站了很久,看了很久,领章上沿积起了一条由雪花组成的白色镶边,但是我什么也没有看见。除了这漫天的大雪,什么也看不见,看不到他,连影子也没有看到。
站在雪中,时间停滞了,或者说消失了。不觉得黎明前的天有多黑,不指望能披上美丽的朝霞,不知道天是什么时候亮的,或许根本就没亮。
营房里有了动静,远处传来号令声,炮楼上的哨兵开始换岗了,集中营新的一天马上就要在这昏暗、寒冷、凄凉的大雪中开始了。
我赶紧向操场中央走去,沿着那条他该走的路线,希望能够找到他的足迹。但是没有,大雪正像筛面粉一样纷纷落下,层层覆盖掉一切痕迹。我回头看,自己身后的脚印也在迅速消失,我怎么可能还找得到它?
第三天凌晨,雪终于停了。借着路灯和探照灯,可以看见一片白色,一个银装素裹的世界。操场、道路都是白的,泥泞、肮脏、血腥都被掩盖在了下面;房顶是白的,白雪覆盖下的屋子应该都很暖和,其实不然;铁丝网也是白的,从某一局部看,它简直如雾松一般美丽,但是不要忘了,雪包裹下的“枝丫”是有高压电的,绝对不能碰。不管怎样,这是集中营最美丽的时刻,如果再能有一个雪后晴朗的早晨,一道橘色的朝霞撒上这片银色的世界,那该多美啊……
他已经在操场中央站了很久了,久的看守向他喊话,并打算过去驱赶他。我挥手阻止了看守,自己向他走去。
走近了,我看见他肩头竟有雪花。他是站了很久了,雪还没停,他就站在这儿了。难道他会眼观天象,知道这下了一天一夜的大雪马上会停?如果是这样,他就应该看出,雪虽然停了,但是天气并没有放晴。
我想替他拍掉肩头的雪,抬起手,却没敢伸过去,只是在他身后轻轻地说道:“回去吧,不要等了,今天太阳不会出来了。”
他的身体摇晃了一下,没有回头。“谢谢你,长官。”
然后,他走了。
我知道我没有惊扰到他,先前哨兵的叫喊,他不会没有听见,我在雪地中走来的脚步声,他也不会注意不到,他知道我在他身后。我对他说的那句话,语气温柔,与其说是命令,不如说是请求,他应该听得出其中的含义。
含义?天!我张大了嘴,我这才意识到:“太阳不会出来了”。他是听了我这句话中的含义,被触动了,才身体摇晃的。不是受惊,不是害怕,不是冷,而是失望,也可能是绝望。我不知道他会不会绝望。到什么时候?什么事?他也绝望了。
“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想冲他叫喊,向他解释,却开不了口,发不出声音。我望着那个摇晃、瘦弱、远去的背影,心中涌起一阵悲凉。从哪一刻起,那个绿色的,骄傲的,英武的人儿从我的眼前消失了?我没有挽留,没有帮助他,没有做任何努力,因为我的怯懦、自私,因为我以为他是宁折不弯的,坚不可摧的。不,他是人,再光芒四射,也没有神的法力;再坚强不屈,也不抵狼的凶残。我把他扔下了,把他一个人留在了狼群里。我卑鄙,我可耻,我甚至不如申克。
我没有申克的勇气,我连给他鼓励的勇气都没有,我想叫他,让他转过身来,让我安慰他,让我再看一眼那双如玉的眼睛。玉,中国人最珍爱的宝物,真正的无价之宝。玉温润、纯净,光彩夺目,玉也脆弱易碎,需要呵护,值得珍爱……
我怅然若失地低头往回走,忽然瞥见他刚才站过的地方,雪地里有一滩殷红。他在这里站了很久,所以血迹明显,而前面的雪地里的脚印,有雪覆盖,基本上看不到。
我的心揪紧了,回身再想叫他,他已经走远了。
☆、第三章 重生(1)
“‘太阳不会出来了’只是今天,我只是说今天。”整整一天,再加整个晚上,我心里反复念叨着这句话,仿佛这样,他就真的可以听见似的。也许是我杞人忧天了,也许这只是他在集中营里糟糕而普通的一天。但是他离去的时候:身影摇晃了,显得那么虚弱、疲惫;头低下了,不再期待那黎明的曙光;回答太平静了,仿佛一切都无所谓。在医院给他诊治的时候,他还会紧张,会悲伤,会发抖,而现在……
我的心一直揪着,一直抖着,我觉得自己快发心脏病了。我像往常一样去了实验室,把自己关在里面。因为军衔和工作的特殊性,没有人会来打搅我,除了恩斯特。今天,他正好有自己的事儿要忙,无暇顾及我。我不吃,不喝,不睡,我没法工作,没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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