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偷看他一眼,垂眸佯装不在意说道:“那时大将军逼着我读书,延请了一位中原名士。他曾经教给我一首诗。我念给你听可好?”
崔灵襄沉吟不语。
鱼之乐心道这人寡言少语,性子沉闷难以接触,难怪满朝文武没有至交好友,只好在这冷清半夜找了他下棋。
他想了想,那首诗却记不完整了,只得磕磕绊绊背道:“越罗衫袂迎春风,玉刻麒麟腰带红。
楼头曲宴仙人语,账底吹笙香雾浓……
人间酒暖春茫茫,花枝入帘白日长。
桐英永巷骑新马,内屋凉屏生色画……”
这首诗是赞扬古代男子相貌的,鱼之乐一句一句念来,与这斗大一室独处的两人之间,却没有丝毫不敬,仅仅是在赞美自己心中的那一位风姿清朗,行事端庄谨慎的刑部尚书。
他眼神虔诚声音平和,不似在崇文馆那般浮浪行事,也不似与一干侍卫勾肩搭背不拘礼节,这一下子正正经经的念着他自己都未必懂的诗词,也有个温良恭谨的模样。
崔灵襄为人理智做事循规蹈矩,礼教二字刻入骨髓。他心思慎敏手段刚硬,众官员见了他心中存了三分敬畏,刑部权柄积威深重更是令人侧目相对。他习惯了诸官员以上礼相待客客气气,哪里当面听过这等艳词绮语。
他性情沉穆听见这等诗词也不便开口反驳,轻轻起身便即离去,连棋盘都不顾了。鱼之乐手忙脚乱跟在身后,他原本是想将他哄开了心放他出去的,方才也见到了些微眉目,却不知怎的拍马屁拍到了马蹄上,刑部尚书面色沉郁拂袖而去,若是像李元雍那般咬牙切齿记恨在心,改日寻了时机再治他一个冠带不谨这可如何是好!
他情急之下拉住了他的衣袖,惶急说道:“我已经写了信,我家里有许多好的狐狸裘皮,大将军已经让人送了来,你……”
崔灵襄微微侧首,手指拽出自己衣袖匆匆离去。鱼之乐站在牢门前不敢踏出一步,他拍着门框问道:“你还来吗?”
他引颈而望,像是倚门而立呆守着自己情人的小女儿一般,看着实在可笑之极。
好在刑部尚书连头也没回快步离去。剩的鱼之乐一人坐立难安这等丑态也没人瞧得见。
他回头看那棋盘,发现不知何时黑色棋子合围成龙,将白色棋子围追堵截的七零八落,真是输都输得惨不忍睹。
片刻殷商携司隶侍卫匆匆而入,他怒气冲冲收起棋盘桌椅,临出牢门又恶狠狠盯着殿前侯上下打量一番,像是有不共戴天之仇一般。
鱼之乐想了又想自己方才念的诗歌,心道没错啊!这是赞美男人品行高尚的啊!难道尚书大人听见不应该是心花怒放吗?
他怎的知道,这诗词是热恋情人写给心爱男子的,在灯火初上高朋满座的豪奢筵席之中,他眼里独独只有那一个人啊。
他怎的知道,写这首诗的也是一个男子啊。
第十四章 捉弄
崔灵襄拂袖而去,刑部大牢复归冷清。殿前侯麾下亲兵三千,董之武等人前来探望俱被殷商客气拦住,言道殿前侯为将养棒疮戒掉一切酒肉荤腥之物,一日三餐均是茹素,借此清心寡欲修身养性。
殿前侯于是每日对着白水青菜一碗米饭泪水涟涟。刑部上下厌他言辞鄙陋惹得崔灵襄不喜,都看他不入眼,又不敢明火执仗当面折辱,于是想了这等刁钻法子给他暗气受。
真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偏偏雪上加霜,殿上宦官秦无庸手捧《诫吴王恪书》、《戒皇属》、《颜氏家训》、《孝经》等厚重书册前来探监。
秦无庸脸上每一道褶子都藏着精明的痕迹,语气公事公办四平八稳:“传殿下旨意,问殿前侯有悔悟否?”
殿前侯手持竹筷首如飞蓬,哀哀泣道:“臣万分后悔,万死不辞!臣知错了!”
秦无庸满意点点头,又说道:“殿下有命:殿前侯生长之地不通驯化,文教不昌。所谓修己不得不恳,为学不得不坚,亦所谓目不邪视,耳不妄听,音声滋味,以礼节之。特奉太宗御笔所书典范,教殿前侯字字习之,务必痛悔过失,谨言慎行,为武官楷模。”
殿前侯瞠目结舌。这一番大道理冠冕堂皇,说什么他不学无术行为不检,其实不过就是李元雍没有出尽恶气,所以要借着这个机会慢慢的零刀活剐,慢慢的让他抑郁而亡罢了!
那书卷数十万字几可等身,通读也需要一年半载了,更何况要他一个字一个字的抄下来!这般明火执仗的欺辱,真是令人忍无可忍。
鱼之乐目眦俱裂不敢吭声。人在屋檐下,怎敢——怎敢不低头!
云羽卫铺开案几宣纸,为他磨墨,将狼毫小笔亲自恭送到鱼之乐鼻尖之下。
殿前侯悲愤莫名双手颤抖,手持毛笔一个字一个字的开始抄写“夫圣夫圣贤之书,教人诚孝,慎言检迹,立身扬名,亦已备矣”,真是热泪盈眶一句三叹。
他略有怠慢走神,身侧侍卫便怒目相向。再偷奸耍滑想要与人攀谈交情,得了严令的云羽卫便哐啷一声长剑出鞘,寒光湛湛刀剑加身令殿前侯神昏胆颤。
李元雍知他性子浪荡不定,与云羽卫简直臭味相投堪称知己,遂下了命令一日一轮值,防的就是他与人厮混共同欺上瞒下。
绝了后路的殿前侯对着一灯如豆晨昏定省下笔不辍,身侧侍卫虎视眈眈,更有回事宦官不时巡查,写到右手腕酸疼不已真是生不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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