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中间所发生的种种,有一件最为要紧的事也正是自己心头一直未曾开解之事,连自己都没能放下,更何况一个小屁孩。其实他更怕的是这件事被小屁孩知道之后会用异样的眼神看他——他不是没被人用这样的眼神看过,只是若是对方换成自己亲近的人,那实在是无法让人接受。
像被人围着然后他们皆眼神鄙夷的这种事情,他算得上是身经百战经验丰富。好比小时候有人把食物扔在地上,然后趾高气扬地喊他过来吃,身体力行了什么是真正的“嗟来之食”。然后旁边来了几个孩子凑成一团,就等着看他的笑话,等着看他恼羞成怒的样子,那可比看猴戏要省钱多了。
猴戏不常有而且贵,猴子的反应又不如人有趣,至少在他们眼里是这样的。试想一个吃不饱穿不暖的人,因为自尊受到伤害而悲愤地冲人咆哮着,神情倔强又羞愤,眼角发红声音颤抖,甚至还流下两行称得上是干净的眼泪在脏兮兮的脸蛋上,那真是有趣得很。他们就想看到这样的场面,看到一个小孩尽管饿得快要晕过去了,还是要忍受那种饥饿和自尊受到双重挑战的煎熬。这种深层次的折磨,比光是打人骂人好玩多了。
他们想看的就是这个,可他偏偏不如他们的意。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捡起东西就吃,而他们鄙夷地嘲笑了他一会,又扔了东西过来,想看看他是不是吃了他们的东西反过来还要骂他们羞辱自己。
他们想多了,这一切没发生。陆京毓吃得很开心,那时候他还没名字,人人都叫他陆二,围着他的几个人见他什么都没说,他们自己反而还相当于掏了钱请他吃东西,啐道真是着了这陆二的道,气哼哼地离开了。
陆二没觉得这件事对他来说算是什么屈辱,至少对他来说,一个饭都吃不上的小孩要饿死,比当时大字不识的他听说的什么“尊严”要重要和严重得多,都没锄头高,更不用说什么自食其力养活自己的事。
对方眼神鄙夷是因为他们有鄙夷别人的资本,或者说没到那个份上他们才会鄙夷,当时那群孩子有鄙夷的资本,现在他门下那个小屁孩其实也——
陆京毓打住思绪,给自己碗里浇了满满一勺卤,用筷子把面拌匀,动作一气呵成如行云流水。
两人吃完饭,严霄跑去洗碗,陆京毓去了一趟汇安镇。
叶京珩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早就知道。就是这么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当年抢了严霄去,还想杀了灭口,要不是这场变故,严霄自小就能在他门下长大,而不是隔了几年才机缘巧合到了他这里。
那天他在山门刚要出去,在那儿看到个小孩在石阶上一步步磕头爬上来,已然爬到了最后一阶,那小孩见前边有人,爬过去便拜,求他帮忙救救自己的父亲。他扶起那小孩一看,正是他师兄的孩子严霄。
当年那件事发生的时候,他受了些伤休养了小半年,下地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跑去叶京珩那里质问对方究竟把那个孩子丢到了哪里,结果对方当时还卧床不起,大家只得把他拉走。于是他就自己去找,几年来却一无所获,直到那天严霄竟然找到了他这里。
这个伪君子一门上下沆瀣一气,现在才跟严霄见了一面,严霄难不成又要像对应逸那样胳膊肘往外拐?不对,他根本就不能和应逸相提并论。陆京毓边走边看东西,打算买回去一些带给严霄吃。
应逸悄悄到了仪云,拿了书册给严霄让他练习,顺便问问他陆京毓在不在。
“师父刚才出去了。”严霄告诉他,说着拿走了应逸手里的书。
应逸从那叠书里抢回来几本攥住:“这几本书我忘拿了,晚上我再来。”然后他以最快的速度飞走了,直让严霄愣在原地好一会都没缓过劲来。
严霄为了不让舅舅的计划泡汤,只能把书藏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暗暗想着自己应该不算胳膊肘往外拐吧。这当然不算,一边是师父一边是舅舅,都称得上是自己人,而且看样子很快就要亲上加亲了。
过了一阵陆京毓回来,还带了不少吃的。他把这些东西分成两堆,小的留下自己吃,大的那堆都给了严霄,当作这天的晚饭。严霄一边吃东西一边胡思乱想,这时候来了个人。
“小霄!”应逸晃了晃手中的书,“你看舅舅给你带来了什么?”
“哇,舅舅,你真是神速!”严霄放下手里的食物,喝了口茶之后激动道。他内心平静无波,硬是强迫自己演出一副好惊喜好意外的样子。
应逸把书塞到严霄怀里,把一个酒坛放在桌上:“送你的。”
“哦?”陆京毓看了看那酒坛,也不打开。
“算是我们那的特产,不过这酒劲儿大,我们喝着没问题,人喝的话得掺点水……但是你喝就不用了。”应逸看向陆京毓,其实他早就掺了水,只是假装出来没掺,毕竟得给对方留点面子。
“这还差不多。”陆京毓脸上带了点笑意,拿了酒坛走进了自己屋子。
第18章 光风霁月(三)
第二天早上吃过饭,严霄开始按照那些书上所标注的方法修炼,这些方法属于比较基础的内容,所以他也没有遇到什么瓶颈,顺顺利利从早上一直修炼到了晚上。
吃完晚饭,他洗完碗之后悄悄去了一趟司师伯那里,想问问他知不知道昨天见到的那位叶师伯的事情。
想了想,他又问:“我问了师父这件事情,可是他什么都不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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