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偃人痛苦地对他说,眼睛里流下鲜红如血的泪水,冥思盒在它的头脑中爆裂开来,体内灵力顷刻耗尽,“看来我承受不住……”
谢衣抱住它说,“是我不好……才让你难过,你先休息吧。”
他会再次修好它,到时候它再醒过来,一切从头开始。
偃人在最后的时间,忽然问他,你是怎么能做到的,我要如何才能像你一样?
活在那样的痛苦之中,金石铁木亦不能承受,以人心血肉煎熬着,竟仍能由衷微笑?
不外乎一丝执念罢了,谢衣说。
然而,你无需像我一样。
七情六欲,爱恨情仇……或许原本就是多余之物。
你只需要知道,远离流月城,远离人间是非,记得我毕生偃术心得,活得安稳长久。
几日之后,谢衣重启偃人,录入偃术学识,重要事件和简单情绪,这一次应是顺利无碍。
冥思盒中记忆少去许多,竟又有了冗余,他稍加犹豫,还是,再记得一事吧……
师尊与我虽已陌道殊途,然而,未妨惆怅是清狂……
纵使,轮回往生,我也永世不会忘怀。
【章二十二】
关外塞原如掌,春风不度,忧思茫茫。
因为担心动用传送之阵的灵力波动会被流月城所察觉,谢衣选择走陆路,从鄯善傍南山北,波河西行至疏勒,在由焉耆转向西南,穿行进白龙堆和图伦碛沙漠。
西域丝绸之路大体分为三线。这条北线最短,但条件十分艰苦,缺少水源和补给,不可捉摸的天候更是危机重重。进入茫茫沙海后,纵然没有遇到阻击,生死却也是难定之数。
故而自从前朝中期大宛等西域小国日益繁荣从而开辟了中南两条新进商道之后,已是鲜少有商队旅人选择北线。
但谢衣必须埋声晦迹,否则若是行踪暴露,只怕流月城很快就会有所行动。所以无论是为了避开耳目众多的主道,还是为节省那数日的时间,他都势必铤而走险。
他昼夜兼程,倍日并行,超越身体极限的疲劳与酷热,终于令他忙中出错。
在数日之后的正午,太阳最为毒辣的时候,他隐约望到了捐毒国最高处的神像远远地浮在空中,被蒸腾的热气撩动着,如水波一样摇曳。
他被这虚影所迷惑,走了一个时辰之后,才察觉自己已经偏离了应去的方向。那遥不可及的捐毒影像,不过是光热形成的海市蜃楼。
到此,他的体力已消耗甚大,不得不停下来休息。在沙丘的阴面,他静下心神,闭上眼睛,在头脑中计算。
眼中所见,皆为虚妄。
不过,既然出现了海市蜃楼,结合此时气流和阳光的角度,倒也不难推算出捐毒国所在的真正位置,乃是正北。
他重新校准了方向,不敢继续耽搁时间,转向北方前行。
无论如何,今夜必须要赶到捐毒才行。
谢衣自日正当空,一直走到漫天星斗……
沙漠为死亡之海,无有鸟兽虫鸣、树叶婆娑,唯有他自己走路时沙沙的响动,以及悠长的风声在他身后渐渐抹去他的足迹。
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而天地之间仿佛也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厚重的夜幕,覆着月光下的白沙。
他仰头,想借由星辰位置确认自己的方向,然而,当他望空之时,却不由停驻了脚步。
因为,那实在太过美丽。
空气里的水雾湿霾早被滚烫的干砂吸尽,天穹如盖,万里无云,满天繁星笼罩四野,无比闪亮,近得仿佛登楼可摘。
他骤然被那璀璨星空,扣中心弦。
那些来自亿万之外的星辰循着天道运转穹宇之间,永恒无改,宛如不被俗世惊扰的英魂,在九天之上袖手以观。
下界沧海桑田如今又换了什么模样?
微如芥子的挣扎又有什么意义?
有一个年轻人,在下面仰望着星宇,满心敬畏,也感动至深。
凡人若要窥见自身渺小,根本无需仰望繁星闪烁的苍穹,只需看一看,在苍茫历史书页之中,曾经交相辉映过,远远早于我们存在过、繁荣过,且如今皆归于湮灭的灿烂文明。
盛极而衰,枯荣流转,此乃天道。而所谓浩劫,乃是宇宙张缩,众星离合,人天心共,而谓之运,谓之劫。
他分明是懂得这些道理的,却又是在执着什么。若他葬身于此,又有何人知晓他曾经多么执着地在这死亡之海中挣扎前行。
谢衣仰望天穹,独对亿万繁星。
他要去向北方,纵然己身是如此微不足道,至少他的目光仍只在亿万繁星之中寻着那一颗——北方星空中,最亮的那一颗。
《观象》所记:北极,一曰北辰,天之最尊星也。天运无穷,而极星不移。
世人皆知“斗转星移”,即便亘古如日月星辰也都有其轨迹,然而,这森罗万象之中,唯有北辰,不动不移。
似是将北方天际钉在自己的星位之上,而其他众星居于天穹之上,都只得围绕着北辰星,缓缓转动。
故而,千万年来,它伫立于夜空之中,为远行的商旅船队,指引方向。
北辰星还有另一个名字,叫做紫微。
谢衣向着紫微,便是正北。
他重新开始上路,不偏不倚地向着它而去,仿佛是在追逐着这颗孤傲坚定而又遥不可及的星辰。他如同传说中夸父逐日那样执着,而自不量力地……
欲追日景……未至,死于此。
谢衣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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