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天交界。他的眉眼之间不染一丝杀气,只是一派浩然与坚定。
“住手。”他的刀锋指着沈夜的后心,说话不急不躁,“你的对手是我,不要殃及无辜。”
月清沙白,他抽刀的身姿挺拔漂亮。那柄唐刀,灌注了他的灵力,发出碧绿的光芒,宛如传说中的神剑,长目生枝。
世界不会因为天真的梦想而改变,人也同样。
因为,谢衣也就是这样的人……无论沈夜是失望还是厌憎。
我想让大家过得更好。
我想让一切,都变得更好。
世界的真相也在他的脑中运转。那不是所谓天下熙熙为利来往,抑或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谢衣不否认这些话也代表了一部分的真实。但……
只汲汲营营于这些计较的人,怎么会去做出让这个世间更好一点的事情呢? 怎么会去为了一些美好得近乎不切实际的东西,比如正义,比如公道,比如,天下苍生……
怎么会有人甘愿为了这些去牺牲自己一切,哪怕是死了,也不言悔?
然而,总有这样的人。
这样的人往往死得非常快。
无论前头有多少病木沉舟,被这世间生硬冰冷的铁律碾得粉碎,用血淋淋的生命任由怯懦者讥笑是有多么痴愚,多么无望和不值得——
无论世道如何流转……
仍然,总会有,这样的人。
◇◇◇
沈夜长剑绽出璀璨光华,他似乎不再留手,招式清晰明了,劲力却如排山倒海,谢衣的刀也终究是被逼出来了。
剑锋撞上刀锋,两股力量相击,炸开剧烈的波动,周遭尘沙缭乱。
很好,沈夜想,这样才能勉强一观。
然而令他失望,谢衣的刀,攻势犹豫,只作格挡。他根本无心恋战,召唤出层出不穷的偃甲牵制沈夜,自己却只意图寻得空隙逃脱。
饶是他不弱,拆上了数十招,然而一直毫无机会。
他的灵力体力皆弱于沈夜,只守不攻,无异于自取灭亡。
沈夜长剑寸节脱开,剑刃锁链连结,如一尾鳞甲锋利的毒蟒,咬住谢衣的刀锋,角力相争,谢衣败象已生。只听两边兵刃发出刺耳地摩擦声,火星四溅,沈夜激起体内神血之力,再是一绞,谢衣手中长刀登时断碎。
他身前要害空隙大露,沈夜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剑招突变,链剑收紧,重新化为一柄长剑,转势自上劈下。
这一剑力量强横,足可将谢衣从左肩劈到右膝,在触及他身躯前一霎,沈夜却手腕一翻,剑刃偏转,剑身重重地拍在他的左肩上。
谢衣闷哼一声,不由跪了下去,将痛叫死死咬在齿间,一分一毫都未泄露出口。
他痛到无法言语,也站不起来,右手死死抓紧了左臂,肩膀塌了一块,关节、骨骼必是粉碎。
沈夜说,“看看你所说的天意,若天意真的在你,为何不佑你扭转败局,或者至少全身而退。天意从来高难问,你却自信所作所为顺应天道,岂不荒谬?”
谢衣喘息片刻,似是渐渐缓和一些,却发出断断续续的笑声,“以卵击石之战,用以求问天意。岂不也是荒谬……”
沈夜怒起,剑身再次拍击他脊背之上,谢衣受下一击,口中咳出鲜血。
他喝问,“你自知以卵击石,仍不知进退,又有何意义?!”
谢衣没有回答他,只是抬头看他一眼,似乎想笑一下,又似乎想对他说话。
然而,他只是无声无息地倒了下去……
◇◇◇
等到很久以后,当谢衣早已死去,当沈夜也只剩下十分有限的最后时光,他听到谢衣之徒,那个曾被他憎恶和轻视的少年对他倔强地叫喊。
“也许你那一套才是对的……但我一定会拼命活下来!然后,我要改变这个世界给你看!”
沈夜听他这话,恍惚之间却仿佛看到谢衣的微笑。
无论世道如何流转……
仍然,总会有,这样的人。
谢衣忽如流星的生命,颠沛流离的命运,一身卓绝的技艺……原来全是为了这个。
师尊……
吾道不孤。
【番外 吾道不孤】
那一年,谢衣在百草谷等待墨者带他看看新设的“赣车”,然而他的这个友人却被其他事情绊住一时不能前来,百无聊赖的时候,他遇到一个愁眉苦脸的小孩子。
他是友人的小弟子,与谢衣有过数面之缘,似乎是叫做小咕噜。此时睁大眼睛看着谢衣,谢衣也微微笑地看着他。
左右无事,他们开始攀谈,原来小孩是为师长留给他的功课所苦恼,“师父问我……”
他开始向谢衣复述这个问题:
如果你驾驭着一架车辇在路上飞奔,奔马受惊无法停下,只能勒缰改变它的方向。
这时,你看到前面有十个人避无可避,车辇若是撞上,他们就都会死,但是旁边又有一条岔道,你可以拉缰绳将车子转上岔道,救那十人的命,可是,那条岔道上也有一个人,若是救那十人,这个人就会死。
那你,是转还是不转呢?
谢衣笑,那你是怎么答的呢?
小咕噜说,转!为了救十个人,也不得不牺牲那一个人了。
然后,师父又问,若那十人人只是陌生人,而那一个人却是你的骨肉至亲呢?或者反之,那十人中有你骨肉至亲,那一人却是陌路。你的选择,是否有所改变?
小咕噜说,当然不变,还是得转。十人总是重于一人,兼爱,非命,天下大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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