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华接进去。
此时已经是临近冬至,霜重冰寒,容华只觉自己吸一口气,能从鼻子一直凉到喉咙,他跟在如乐身后,两人都一言不发。
直到快到殿中,容华忽然问道:“陛下可安好。”
如乐看了容华一眼,眼神古怪;待将容华引到内室,才轻声道:“今日尚算有点起色,前两日陛下情形很不好……”
言毕,走到床前,撩起床帷。
容华呼吸一滞——长宁正坐在床上,鬓角上的灰白更多了些,一双眸子却越发幽深,一眼望过来,就刺到容华心里去了。
四
长宁一眼看过去就看到了容华的担心与紧张,他心里有了数,让容华在自己面前的绣墩上坐了,关切道:“大节要到了,家中可准备停当?”
容华听长宁这么问尚不解其意,老实答了。
长宁道:“回头让如乐去拿两张青貂皮,再封些金子给你。”
容华除了第一次时候直接从长宁那里得了一支枪,此后的赏赐都是如乐让人送到容华院子里去。
今天长宁这么一提,容华心里顿时不是滋味——他明明是因为担心才主动提了要见长宁,不想长宁倒像是把自己当讨赏来的了。他转而一想,自己与长宁本就是这种关系,只好在心中生闷气,一边闷声谢了赏。
长宁刚刚见过内阁几个丞相,部署了半天正觉乏得很,见了容华这副吃瘪的样子,心里轻快许多,差一点面上就要笑出来了。
又问容华道:“正好我这几天在用药,太医院切了几根老参。你也带些走,这东西拿去给老人补一补是极好的。我听如乐提过,你父亲也有些年纪了吧?平时不住在一起,过节是应该要送点东西过去的。”
长宁一定摸过自己的底,这一点容华心里有数。
但没想到这时候长宁会这时候这情形拿出来说,就像往他心上扎了一根刺,不会流血,也看不到伤疤,但刺得他坐立不安。
长宁又道:“你的老师何问声那里……他要烦的事情也不少,你既是他的学生就该多关心些。”
容华汗都要流下来了,心里却像一铲子冰盖上去那么冷。偏偏长宁句句话语重心长,殷勤嘱咐,活生生和蔼长辈的模样。
“陛下。”容华恍恍惚惚开了口。
长宁看着他,眼睛里一片清明,容华却错觉那里面藏着鄙薄。
“陛下安康,臣……就放心了……”容华垂着眉眼,声音沉静温柔。
你瞧不起我。
跟贺霜庭一比就更瞧不起我。
甚至当着我的面告诉我你瞧不起我!
回荡在心里的却是这样的怒吼。
他想把皇帝揪着按倒在床上干,一边干一边在皇帝耳朵边上吼:“瞧不起我还逼我上你真他妈的贱!没见过你这么下贱的!贱人!想贺霜庭的鸟想疯了找个自己瞧不起的贱人来干自己的贱人!”
在这种臆想中,他甚至觉得自己的胯下已经蠢蠢欲动。
长宁伸出手来,握住容华的手。
也许因为皇帝一直捧着手炉,那双手比容华想象得要烫,他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过来。”长宁发令,让年轻人坐在床上。
然后扳过他的脸吻了吻他的唇:“别生气……你来看我,我心里高兴。”声音里带着笑,像在哄刚断奶的小狗。
容华浑身发抖。
长宁的吻落下来,然后周身全都是长宁的声音和气息。
他好象折了手,断了腿的人,原来他还有一腔愤怒,至少能摆出愤怒的姿态,这一瞬间他甚至连姿态都没有了,只能在那里任人摆布。他的眼睛瞎了,耳朵聋了,皮肤灼热得要化掉了,他不能动,一动就要显形,虽然他已经无所遁形。
长宁抚着他的后背低声道:“静承,听好了,拿了东西去何问声那里走一趟,过几天你就明白了。”
容华慢慢点点头,应了是。
长宁叹了口气:“你还年轻得很,既然跟了我,我就要想着把你调教出来……”
容华目光闪了闪。
“……不是要把你调教成贺霜庭那种。”长宁看穿了容华的心思。他一面这样安慰容华,一面却忍不住在心内苦笑,没想到这么快就不能在容华面前提贺霜庭了。
等到容华回去的时候,雪已经积了起来,老管家正在院子里慢吞吞铲雪,看到容华就行了个礼道:“少爷,刚刚上头送了东西过来。”
容华恍若不闻,径自回了自己屋中。
他从枕头下面摸出一支旧珠花,捂在胸口,无声地哭了出来。
他知道他完了。
十方菩萨,九天神佛为证,他知道他这一生,所有的好恶,所有的欲念,所有的贪嗔痴都已经系到了一个人身上。
他第一次恨自己看得这么通透——他将无法解脱,除非那个人也是这样爱他。
第五章
一
冬至的时候,太子代皇帝祭天。多日不曾露面的皇帝只在皇极殿受了百官朝贺便回了寝宫。
皇帝的身体不好,已经是这几年来朝中想瞒也瞒不住的事情。眼下的情形更证实了百官的想法——皇帝又病了,而且病得不轻。
容华冬至这一天得了假,一大早就带了东西回家。
在胡同口转了两圈,一向行事果断的容华还是下不了决心走进去。他春天的时候跟家里分了家,他爹只当他去了扬州,压根不知道他就在京城里窝着。当时说好了半年付一次赡养费,也是通过商会银行,所以完全不会被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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