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担你的痛苦,可是阿叔你呢……”
柳晋哭了,庄翟还从未看见他哭得如此令人心疼。若说上次在河边的那种哭泣是失而复得的喜极而泣,那么此时的他,哭得仿佛伤心到了骨子里,彻头彻尾地被伤了心。他的眼睛哭得红肿,面颊上、脖颈上泛着红癍,伸出双手揪住庄翟双臂上的衣服,泪水汪汪地看着庄翟,嘴里发出沙哑的喉音:“我不是小鬼头!庄翟!我!我……”舌头好似被千钧的巨石锤住,偃旗息鼓地嗒然下来,柳晋乞乞缩缩地抽回手,眼泪直淌下来。
天上的确有一片薄云将月亮拦住了,一切皆朦胧了,两人的心也比以前黯淡了些,二人忽然不做声了,柳晋再度开口,只说了五个字:“阿叔……对不起……”
痛苦从身体每一处源源不断涌出,只能哑忍惊痛,装作若无其事。
庄翟未再说话,只是默默转身离开。
无所闻,无所见,入目的只是远山上的一轮勾月,寒月凉露,各处村庄都睡尽了。争吵过后,柳晋心中自知理亏,可依旧不肯回去道歉。他游荡在潋滟湖附近,未到渡口,望见了个花朵般的姑娘,独立岸边,提着一盏紫纱灯笼,晓得有些古怪。那个姑娘兀自转过身,柳晋瞧见她正冲着自己招手。因为是生人,柳晋并不想过去,可那个姑娘忽然又掉过身子,朝庄翟停靠在岸边的船走去。柳晋这才留意到庄翟的船上满船红焰焰的,远远望来,就是万点火光。那女子俯身钻进庄翟的船里,点起一支蜡烛,烛光微明,轻轻摇曳。柳晋心中镬铎,须臾之间,鬼使神差地就上了船。小船内烟雾氤氲,缭绕在眼前恍恍惚惚的。
“姑娘是何人?可是阿叔的朋友?”
“阿叔?你的阿叔呀……”女子抬起脸,甜甜一笑。
借着明明灭灭的烛火,柳晋看清了她的面容,秀气的一张小脸,眼睛水灵,眼角边透着天生的灵动风韵。
“如何称呼姑娘?”
“妾姓‘辛’,以姓相称亦可,至于名字……妾已经忘记了……”她贴近柳晋的耳畔,幽幽地说:“别无他事,只是特意来告诉你一声,我可以帮你夺回你的阿叔。”
“怎么帮我?”
女子伏在她的耳边悄声耳语,柳晋闻言,诧异之余连连摇头:“荒唐,真是荒唐至极。”
她勾起嘴角:“有些事,只有三姑娘能做到的事,而你却做不到,那还有什么理由留在他身边呢?”她绕着烛光转了个圈,空荡荡的裙摆晃来晃去:“我借你的身体,你借我的身体,我们各得其所,岂不两全?”
俄而,对面起了一阵大风刮得人睁不开眼,鱼查惊惺,潜入水底。数条墨字如黑绫缠绕盘旋而来,长空戏舞,渐渐汇聚成她的身体。影子渐渐投射在船板上,拖得老长,她诡谲地笑着:“你一定回来找我的,因为你我后缘未尽,日后必会相见。”语毕,辛姑娘消失不见。
话说诸虫百兽,多有变化之事,诸如白螺为美人,狼为小儿,见于他书,不可胜数,如今眼前这般,却不知是由何成妖作怪?
直至夜半,庄翟听见有人在扣动柴扉,声音不大,显得小心翼翼的。庄翟拖拉着鞋踱到院里,以为是柳晋回家认错,开口就道:“你个臭小……”
可院外站着的人并不是柳晋。
“哟,季老板,您这是……”庄翟寻摸着,脑子里倒是忽然记起小鬼头教过他的:“贵脚踏贱地呐。”
季坊主一如既往显得严肃刻板,面容羸瘦,绷着一张脸,将一袋沉甸甸的银子递交给他:“帮我查清一件事情,你要多少报酬,只要我给得起,都会付给你。”
“好啊,那你的书坊来换。”庄翟知道他嗜书如命,故意刁难他。
“不行。”季坊主声音虽轻,却拒绝得干脆利落:“老夫可以给你万庆书坊迄今为止所有的钱财,你想开多少书坊随你,想开多大的书坊也随你,老夫还可以把京城第一书坊的名号让给你,但就是不能把这个书坊让出去。”
庄翟扬了扬眉毛,这个老头子,都有求于人了,还改不了傲气的臭毛病,啧,也难为那个小鬼头了,跟着脾气怪异的臭老头这么多年。
“我接了,说吧,让我查什么?” 庄翟二话不说就将钱袋揣进怀中。
季坊主递给他一本书,庄翟翻开书页,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只是徒有一张封皮而已。
庄翟倒是乐了,揶揄道:“季坊主,你们万庆书坊现在开始卖‘天书’了?”
“书里的文字消失了。无论书匠用书板印多少,第二天印好的字都会不见。老夫想让你找回这些文字,查出缘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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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夜(十)
? (十)
直至四更,庄翟依旧未入睡,躺在床榻,衣也不解,袜也不脱,辗转反侧又挨过一更,却始终不见柳晋回来。窗上渐渐有些光亮,庄翟便起身,绕着屋子前前后后绕了一圈,也没发现小鬼头,倒是桌子上放了一张字条,拿起来颠来倒去地看了看:“小鬼头搞什么玩意儿?”
忙忙的洗把脸,庄翟套上布衫,前往三姑娘的住处。他所生活的村子虽然离城不远,亦算不上偏远,可就是地方小,村头出了什么事,不出一时半刻,就能传到村尾。
每逢歇息处,村中的姑嫂婆子互相聚集,捱捱挤挤地那个百年老树下津津乐道:昨日一个富商途经村子时,相中了出门汲水的三姑娘,欲娶其为妻,连聘礼都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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