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窗上,折射出两行热泪,巧凤始终没有回头。
庞琦坐到了对面,递上纸巾。
“霍霍霍车车车行行行不定,旧旧旧人不相识,谁知,谁知,下一站碰到谁......”
巧凤在志愿者的接待和亲生父亲的热泪中,显得局促而胆怯,医院病床上的母亲激动得扒掉了身上横七竖八的软管,巧凤给了一个温柔的拥抱,未曾想,这一抱竟是永别。母亲身子一颤,直挺挺地垂下了双手。父亲满脸布满皱纹,一口黄牙,唉呀一声昏死过去,病房里乱成一团。巧凤没来得及多喊一声妈,眼前的一切都那么陌生,恐怖,空气里充满了哀怨。
庞琦把巧凤拉出来,在过道里,避开了匆匆忙忙的医生和护士。两个志愿者上前安慰她,她才得知,老俩口的孩子丢了,此后再没有儿女,一辈子在寻找中度过,庆幸的是,心愿终于实现。要是再多两个儿女,老俩口兴许不那么孤独,可谁又了解他们呢。
老头子刚醒过来,在人们的余光里,从楼顶跳下。
突然,巧凤疯一般冲入人群,抱着干瘦,血肉模糊的父亲,泣不成声。她瘫坐在地上,人群的噪杂和议论形成了一道声墙,越收越紧,越收越紧,压迫得她有些窒息。
在她母亲垂下双手的时候,玉明的电话响了,感概中多是叮嘱。
警察把现场封闭,她从散开的人群里解脱,新鲜的空气带走了血腥味,眼前这个男人,她一生第一次有些怜顾的男人,陪伴他的爱人远去,空留一身念想,父亲的遗书交代了一切。
人生多么奇葩。
庞琦全力潜入,帮衬巧凤料理了父母的丧事,无亲无故,无牵无挂,丧事简单。巧凤把老人的房屋折卖,一切就这样烟消云散。
一周后,回到北京,巧凤做出了离家去纽约的决定。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玉明措手不及,但他遵从了巧凤的意愿,并签字离婚,他并不知道有一个男人--庞琦出现。巧云苦劝无果,父母更是伤心欲绝。在孩子乞求和茫然的眼神里,大人的事情就像儿戏。
这个冬天,北方下了很大的雪,雪花飞飞,把积聚了一年的能量凝固,收藏,又重重地摔在地上,摔得七零八落。
没有人知道玉明心里已经冰到了极点,再稍微碰触一下,就能散碎一地。巧凤走的很坚决,收拾完行囊,拥抱养父母一下,风衣在回头的一刹那被收紧。母亲紧紧地拽着她的风衣,说了最后一句话:“我还是你的妈妈。”
“保重,妈。”巧凤的眼泪结成了晶莹的冰珠子,粘结在长长的睫毛上。她不敢久留,怕留下来再失去。
她临走时,带上了姐姐的油画,是一幅《凌河塬的老人》,一位久经风霜的老汉,他布满褶皱的脸上,几片干净透明的肤色就像秋天熟透的柿子,又像古玩里肉红鲜润的核桃,异常光彩。干蓬蓬的胡须弯溜曲曲地长,白兜兜的帽帽儿,遮不住高原汉子的风情。这幅画为姐姐囊获了一个巨奖,念想很多,选择很多,她带上了姐姐的思念。
庞琦等待在机场,玉明和巧云坚持要送,被巧凤无情地拒绝,也许这样更好。孩子生气地不再搭理,躲在屋子里不肯相别,孩子有孩子的世界,成人有成人的想法,横亘在沟壑间,却相容在尘埃里。
巧凤一去音信全无。
☆、第八章 缘塬
巧云挽着玉明的膀子,轻轻地轻轻地缓缓地从桥上走过,身后的阳光偷偷地,偷偷地把他们的影子拉长,越来越长,比塬上的斜塔的影子还长,从桥的一边拉到另一边,又轻轻地放在路边的小草堆里,藏得很深。
巧云的思绪随着影子拉长,延伸,她一直把窑洞当成革命的红色根据地,那里牵扯了她的灵魂,也带给她残疾,忧伤,观念,可是,现在,竟成了她的精神支柱。
山里的一切太简单了,鸟儿的声音也那样清脆,单纯,山谷是空旷的,天空是空旷的。
太阳升起来了,在太阳升起来爬上山巅,越过沟坎的时候,梁下深沟的薄雾已经消失。巧云早早起床,她掀开门帘,用手遮挡阳光,天上云几朵,忽忽悠悠地不肯靠近,光又从云里透射下来,钻进窑洞里,撒在靠窗的桌子上,一幅画板映着窗的影子。黄狗带着三只狗仔,在广场上奔跑。巧云返回窑洞,拿起画笔,开始了更加遥远的跋涉。
她在日记中写下一段词,空空的本子里,只有纳兰容若的词:“正是轱辘金井,满砌落花红冷。蓦地一相逢,心事眼波难定。谁省?谁省?从此簟纹灯影。”
谁知?谁知?这凄楚的女子和她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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