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世严蹙眉,想也不想,使上内劲一掌将门闩震断,急急跨入门槛一看,却见阿念一个人在屋中。他不知何时下了床,裹著件单衣蜷缩著坐在窗下,双臂抱著膝,半张脸埋在手臂间。那模样好似是大雨天里寻不到暖窝的野猫野狗,瑟缩著一动不动。
是他自己锁的门……他想独自呆著。
林世严见了这光景,想明白了这点。他在门口立了一会儿,便搁下药碗,大步朝阿念走过去。
阿念并不理他,好似是将心关在了自己的小屋子里。林世严二话不说,蹲下身将阿念抱了起来,直接扛上肩头。阿念四脚腾空,头朝下,方才有些清醒过来,发觉万物颠倒,慌忙锤林世严的背,两腿乱蹬想要下地。林世严道,“别打,手痛。”肩上扛著阿念,大步流星地走出药铺。
二人经过热闹街市,阿念不停挣扎,惹来路人异样目光。林子铺,随手丢下一小串铜板,抓走一纸袋包子。他将阿念扛到湖畔,方才蹲身,沿著树将他小心放下,让他背靠大树坐著。阿念被强行带出来,面有怒色。林世严在他面前盘腿坐定,将一纸袋的包子搁在他面前,双目定定盯著他,与他沈默相对。阿念避开眼,垂眼盯著身前的青草地看。
彼时已至夏末,几缕早秋的微风拂面,吹皱碧绿湖面。清晨天高云淡,绿柳飘荡,较之屋内的沈闷,屋外恰是叫人心旷神怡的景象。与林世严面对面坐了一会儿,阿念面上的怒色终於褪去。好似被人剥了壳,露出那脆弱的一面。
林世严亦不言语,只陪伴他坐著。阿念被林世严看得久了,不自在地抬起眼,遇上他的目光。林世严道,“低头看,是地。抬头看,是广阔的天。”
他将纸袋口打开,推向阿念。阿念盯著纸袋怔了一会儿,缓缓抬手,从纸袋中抓了一个白面馒头,送到嘴边啃了一小口。那一口淡而无味的馒头入口,好似是在说他打算活下去。阿念感到鼻子发酸,一边嚼一边慢慢红了眼圈。他呼吸变得急促,嘴唇微微发颤。将馒头艰难咽下的那一刻,毫无预兆地哭了出来。
林世严目光软了下来。他咬肌鼓了鼓,起身走到阿念身後,与他背靠著一棵大树坐下。他漠然看著如镜的湖面,听著身後人无声的抽噎,不断地拾起地上的断木枝,用手指夹断,丢到一边。微风吹落柳叶,飘飘荡荡落在水面,引得一群锦鲤争相啄食。水面翻出无数水花,将一池的蓝天白云搅成一团。
一旦开了闸便如洪水泻堤。阿念抱著膝,削瘦的肩不住地颤。他再不忍著,将脸埋在手臂间,如孩童般痛哭。他想了这几日,其实早就明白,无论他如何作践自己,阿常哥也回不来了。他从未想过他过的日子里会没有阿常哥,而今他不得不睁眼看这事实。他无助地抓住领口,那里曾吊著一只木雕小猪,而今脖子上空空如也。
阿常哥……我想你……求你听我说……
他在心中一遍遍地说给那人听。越说,心中的苦闷越是胀大。他抓住心口,心口被无边无际的苦闷堵住,痛得发闷,好似是快要了他的命。他痛得喘不过气来,不住抽噎著急喘,喘得几乎背过气去。林世严听到动静,忽然从树背後转出来,慌忙按住阿念胸口缓缓输入真气,轻揉著替他顺气。阿念心口抽痛,濒死一般的喘息,泪珠一颗颗地往下滚。林世严目中露出焦急之色,不停替他顺气。阿念不觉拽住林世严的衣袖,胸口艰难地起伏。林世严目不转睛地盯著阿念,生怕出一点差错。不知过了多久,阿念胸口郁结的气被抚顺,才渐渐收住泪,喘息也平缓下来。
林世严有些无措,略一迟疑,抬袖笨拙地揩去阿念脸上的泪痕,问,“还痛吗?”
阿念并未答话。他本就虚弱不堪,经此一折腾,愈发没了力气。他松开林世严的袖子,软软靠在树上,失神地望著前方。他静坐了许久,方才缓过气,目中又有了生气。垂下湿漉漉的眼,探手去拾掉在草地上的馒头。林世严手快,又取了一只干净的塞在他手中。阿念将馒头送到口边,一点一点地啃,动作并不灵活。林世严见他愿意吃食,如蒙大赦地松一口气,起身道,“等我,很快。”
阿念依旧不答话。林世严纵身一跃,跑没了影。不多久,端著一碗莲子百合糖水回来。他的手稳,一路轻功而来,糖水一滴未洒。他在阿念身侧蹲下,从他未啃完的半只馒头上揪下一块,沾了些糖水送入他口中,问,“好吃吗?”
阿念慢慢嚼了一会儿,咽下肚中,诚实地摇头。林世严终於得了反应,在衣服上擦了擦手,眉目舒展,露出一笑。
那是阿念头一回见林世严笑。
第69章 入土为安
阿念就著糖水,细嚼慢咽地吞了一个白面馒头。咽下不久,只觉腹中翻江倒海,捂著胃扑到水边干呕。林世严连忙将他扶起,眼疾手快点住他中脘穴,强行将恶心止住。阿念吐不出来,愈发憋得难受,抓著林世严的肩用力摇头。林世严宁愿叫他难受,也不能叫他不吃东西,狠狠心便不理会他,掌心带上一股真气摩挲他的胃脘。揉了许久,阿念才顺过气来。
林世严并未察觉手臂被阿念抓得道道红杠,担忧问,“好了吗?”
阿念抬眼看看林世严,见他满面关切之色,想起曾经阿常的种种,眼眶又发起热来。林世严以为惹恼了他,慌道,“别哭。”
阿念憋了憋,将那股鼻子发酸的冲动憋回肚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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