勉一听,惊骇地上下颚合不拢,仿佛被牙医生的口撑撑着:“怎么会!我前头回来的时候还问看到那站岗的呢,很随便的,根本不是个看管犯人的样子。大不了明天给他一点钱就行了,照样可以出去。”
司远阳意味深长:“哦,原来你早就留心好了。”他顿了一顿,忽然问道:“你晓得现在别人给我安了什么罪名?”
司文勉道:“通敌罪嘛。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王广海要害你,找一个罪名实在是太容易啦!”
司远阳望了他,一笑:“你的脑袋很清楚的嘛,倒是不笨。”
司文勉觉得父亲讽刺自己笨,往床上一躺,拿脚蹬父亲的肚子:“我要睡觉啦,累死了!你不要呆在这里,大汉奸。”
司远阳捏着他的脚,做出狰狞怒容:“好呀,我名气横竖坏透了,现在索性就欺负你一下,教你晓得厉害。”说着作势要挠他脚底心。
司文勉几乎是同时条件反射似的咯咯笑起来,别人还没挠,他就痒上了。而预料中的动作始终没有落下来,他睁眼一看,发现司远阳正凝神端详着自己。
他心里咯噔一下的同时,司远阳俯下身来,投下一片巨大的阴影。温热的鼻息喷在他的面颊上,宽大的手掌爱怜地反复摩挲着他的头皮,双眼长久地注视着他。
司文勉一推,对方就离开了,仿佛不敢开罪他似的躲开了。他似乎晓得对方想干什么,又似乎不晓得,或者说,不愿意晓得,晓得了而不愿意。他发现不能装作看不懂了,索性眼睛一闭,采取他大哥司德勖惯用的精神胜利。
房门被轻声带上,铺满地毯的地板听不出远去的脚步声,但那种强烈的压抑感已经不在。
司远阳走出房间,心中不知为何升起了一种强烈的预感,却不知究竟是什么,只是令他伤感,心中空空。
司文勉这个花花公子对当前的局势有自己的考量。父亲毕竟没有定罪,现在除了王广海,谁也不敢冒头来说他有罪。既然罪名没有坐实,站门岗的就成不了狱卒,不可能密不透风。他贿赂了门岗,果然,于某天下午偷偷溜了出去。
他先去了吴三公馆,结果发现平日的好友、赌友的神情是恰如其分的生疏,面带有节制的微笑。笑是笑着的,只是偷工减料,潦草塞责,害怕笑痛脸皮似的。
平日他来,受的都是众星拱月的待遇,众人有说有笑,玩笑话、浑话、恭维话,种种杂陈,气味仿佛夏天的厕所,老远就恭候着他。而现在已入秋了,这气味怕冷,都缩起来了。
司文勉玩了一会儿,便觉恹恹无趣,告退了。
他想去安公馆找安东明,谁知管家姚盛出来告诉,老爷出门了,谈生意。
司文勉咬牙切齿,心里的愤怒像战时的物价,每走一步就在飞涨:“真是好样的!”
他一抬头,一辆黑色汽车停在面前。上面走下来一名穿西装的男青年,正是那位翻译馆的研究员中岛光。
那中岛光快步走到他面前,对他一笑,一派和煦气象:“司二先生,我们又见面了。你好啊?我在翻译馆里恭候多日,你怎么没来找我啊?”
司文勉不理睬他,绕过去走,结果被几个车上下来的大汉架进了车里。那车毫不拖泥带水,一径飞驰出去。
司文勉坐在后排,中岛光和油先生将他夹在当中。他怫然瞪眼道:“你们要做什么!这是去哪里?你,姓刘的,你说,你和这个日本鬼子——”
“稍安勿躁司二先生。”中岛光打断他:“我对您绝对没有恶意,相反,作为大东亚共荣的促成者和支持者,我是来帮助您的。您不知道,您的父亲司远阳先生,很多事情可能瞒着你。”
司文勉见这汽车气势汹汹地往前冲,不知开向哪里,心中又气又急又怕,感到破口大骂也是徒然浪费口舌,最后颓然地靠在椅背上,身上一阵冷一阵热,仿佛得了疟疾。
中岛光一直在盯着他看,发现对方额上竟已出了层薄汗,脸颊上一层一层透出粉红,睫毛特别地长,盖在眼睛上微微抖动。中岛光不由像看显微镜下的微生物似的将他细看一番,忽然道:“我对令尊的所作所为表示理解,因为您的确是一位美男子。”
司文勉心头一跳,睁大眼睛盯着他:“什么意思?”
中岛光终于引得他发问,大感满意,暗地与油先生对视一眼,转而说道:“您母亲的死,您可能对我们有所误解,但我可以保证,她的死绝不是日本机关所为。”
司文勉先是一惊,心中剧烈地震动,努力维持着冰冷:“我并没有说是你们所为啊,呵,不打自招!”
中岛光显然没有在他的眼中发现谎言:“令尊没有告诉您,那次事件是——呃,他没有说是日本方面……事实上,司二先生,我看您真是一无所知。那好吧,就让我来告诉您,为您解惑——您母亲的死亡绝非意外,而是军统特务的暗杀!”
司文勉冷笑,表示不信。
“我们与令尊接洽和谈后,令尊有意帮助我们,还拟就了一份和平宣言。本来一切都十分顺利而美好,但是军统特务监视到了我们这一意图,居然派人暗杀令尊!好在,在我们的保护下,令尊事先接到了刺杀的消息,当天换车出行。据我所知,当天您府上共有两次出行,一次是令尊,另一次……”
司文勉豁然开通,如遭雷击——那车,换给了司太太乘。
司远阳借刀杀妻,做得浑然,做得无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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