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恶意地向程显发出致命的一击,他问程显道:“……他是谁?”
程显发出一声怪嚎,那是野兽逃脱陷阱做出的最后的挣命之举。——鞋都没穿地,他掉头跑了出去,蓬头垢面,双目赤红。他慌不择路地往外飞奔,奔出岳家的别墅,奔出岳家的院门,奔出那一片近郊,奔出他生活了二十年的y城。他奔出这一座丛林,奔得远远的,奔到那更为险恶的流放地,一走就是十年。
十年里,程显如同躲进深山老林的兽那般隐姓埋名,从一个地方搬到另一个地方,每个地方都待不上很长。他办了好几个假身份证,看情况决定出示哪一张。身份证上的名字,有的叫张骏,有的叫周声。他失掉了一多半判断力,总以为岳文龙若是把一切告诉岳建益,后者一定会派人来抓他。就算岳文龙什么也不说,岳建益也会起疑,想他好端端为什么要跑。要知道岳建益本是出于信任和栽培,才会让程显住进岳家别墅,给独子岳文龙做贴身保镖。那时的程显被悔恨和一种伴随悔恨而生的恐惧所裹挟,与岳文龙的那一夜如梦魇般如影随形。回首往事,他才清晰地看到,自始至终他都被岳文龙玩弄于鼓掌中,自始至终。至于恐惧,他想他知道自己其实在害怕什么。被岳家父子抓回去扒皮抽筋倒在其次,真正叫程显不寒而栗的是岳文龙挑高眉毛问他的那一句——“他是谁?”
是啊,他是谁?程显走在异乡小城的街道上,心里模模糊糊地想起一双清怯的小犬般的眼睛,无可遏制的悔恨就如潮水般漫过,带着无处赴诉的悲伤。
拖着一身皮囊,程显漫无目的地辗转,到处打工。小餐馆的后厨,烈日下的快递车,粗糙的工地,他不在乎干什么活,有活干就行。活越脏越累越好,这样他才不会有多余的精力去浮想、去懊丧、去自恨、去暴弃一切。每每倒在工棚污糟糟的床铺上,程显只感到时间之残忍缓慢的流逝,而这正是他所希望的。
转折点发生在三年后,程显暂居在一个临江的小城,日夜都能望见下方浑浊灰绿的江水,江水从上游汩汩而来,又向着下游汩汩而去。冷风微微,水汽蒙蒙,他下了工,沿江边慢慢地走,不想过去,也不想将来。他做好客死异乡的打算,却想在那之前能最后回y城一趟,至少得去看看叔叔一家。叔叔一家自然要去看的,但他心里清楚他其实真正想要见到的是谁。
一年以前,他曾悄悄地去到张黎黎待的那个邻省小城,寻到骏骏上的那所小学,费了番周折地找到曾带过骏骏的班主任。文气的年轻女老师推一推眼镜,“哦”了一声想起来,“……他不是跟他妈妈又回去y城了吗?他妈妈给他办转学的时候亲口说的。”
回去了?程显失落又安心地,心道张黎黎若是又回到“新世界”,一切倒好办了,至少对骏骏来说是这样。
于是他又对y城生出别样的思念来,那里既存在着天使,也存在着魔鬼。他渴望着天使而惧怕着魔鬼,一颗心逐渐在这两种情感中被撕扯开来。
事情是这样发生的。那天他走在江岸边,沿路坐着垂钓的一个乡汉站了起来,收拾一番,扛着钓竿拎着小桶离开,原地留下两张用过的报纸。江风刮过,报纸哗啦啦得飞舞张扬。
本来程显都要走过去了,迈出两步又返回来。他捡起其中一张报纸,盯着当中的粗体标题:“新世界”过气舞女遭遇连环车祸,香消玉殒警方排除谋杀可能。小地方的都市小报,把新闻当来写,讲述东部y城一个叫“新世界”的娱乐场所刚死了一个张姓舞女。舞女年纪不小了。就在三个月前,该舞女在其上班的“新世界”门口带着儿子过马路时,被一辆莫名冲出的汽车撞倒,舞女及时把儿子推到了路边,自己却被肇事汽车拦腰碾压过去。之后肇事车辆又接连撞倒数名行人后逃逸。据悉,除张姓舞女当场死亡外,被撞倒的其他人均不同程度受伤。肇事司机目前仍在追查中。有目击者称肇事司机像是有目的地冲张姓舞女而来。另有知情人士向警方透露,该舞女交际复杂,生前曾遭受不明骚扰与人身威胁……
大约一个星期之后,打开防盗门回家的杨淮放刚打开灯,就张大嘴,望着坐在桌边的程显。他一个字都发不出,光拼命地咽唾沫。
程显不跟他废话,开门见山道:“张黎黎的死是怎么回事?”
杨淮放习惯性地开始搓手,飞快地斟酌措辞,被程显直接打断:“你就说是谁干的吧!还有,骏骏现在人在哪里?”
杨胖子捧着肚子,好像得了肚子疼似地,“骏骏现在跟岳将军住一块儿,人小不点儿验明正身,飞上枝头啦!——岳将军又得一子,现在骏骏改名叫岳骏声,名字还是我给起的。小东西认祖归宗恢复姓岳,孙大小姐正暗自跳脚呢!……你别瞪我,我也一直被蒙在鼓里,要怪你就去怪妈妈桑,张黎黎告诉过她骏骏是岳将军的种,虽然话出口不久她就死掉了。她一出事,妈妈桑就带着骏骏去找岳将军,说骏骏是他的儿子,如今张黎黎出了事,问他管是不管,要是他不管,骏骏指不定也要被人害了!岳建益这才如梦初醒,匆匆上医院做亲子鉴定,匆匆把骏骏接走,四个彪形大汉日夜保驾护航。嗯,小东西亲眼看着他妈妈被车轧死,估计被吓傻了,情绪不大对,岳将军听了我的建议,给骏骏请了心理医生给他排遣。哦对了,骏骏已经上初中了,刚刚转到本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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