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竹秀墨发凌乱,也没有伸手去接过簪子,只是冷厉地看着赋君抒,抿着唇不发一言。赋君抒心下凄然,只好对深衣少年笑道:“唔,我们多年前因为小矛盾而断了联系,至今已十载有七。今日得以重逢,想是不易,在下可是迫切希望能够重续前缘呀。”
“这、这样啊……那,大人……”深衣少年望了眼依然不语的神竹秀,有些为难地蹙起了眉。赋君抒冲他轻微地摇了摇头,拉过神竹秀的袖子,不管他的挣扎,将他拉了就走。
“大人……!”深衣少年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看着两人拉拉扯扯离去的背影,他一时间怔住了。
酒楼下停着一辆朴素的青锥马车。赋君抒一把将神竹秀搡了进去,随即吩咐车夫御马。
两人的黑发交缠在一起,赋君抒倚在软枕上,手里把玩着竹枝簪子,看着对面那张仍是记忆中未曾改变过的脸。
“将簪子还吾。”
神竹秀转过头去,看着车壁上的淡彩图绘,那述说着长歌怀采薇的褚色画卷,他见过许多次。
赋君抒附身向前,两人头额相触,直直地看向了他的眼睛里:“我现在该称呼你为什么呢?是神竹秀大人,亦或是,我的,归思。”
谁也没有动。神竹秀平静地看着他,忽然叹了口气:“汝不该这样的,皇上。这样的汝太可笑了,将簪子还吾罢,吾同汝一样,还有许多事务要去处理。”
赋君抒闻言只是勾了勾唇角,将他扳过身去,从身边的小木柜里拿出一把梳子亲自为他梳头。
“……赋君抒,汝不必如此。”神竹秀抓住了他按在自己肩上的手。
他垂下眼,盯住车内铺着的九凤团花毯子,断断续续道:“吾帮汝,不是为了什么……汝不必如此。若汝觉得吾会威胁到汝……”话未说完,他就被赋君抒从身后紧紧抱住了。
两人许久,许久,都没有说一句话。
神竹秀僵硬着身体,只觉得后颈被濡湿了一大片。那滚烫的眼泪烧着他,烧得他无路可退。
他开始颤抖起来,无力的身体任由赋君抒圈在怀里抱着。车厢仿佛也变成了颠簸的船舱,如同他当初远走时所乘的一样,是一颗漂泊的泪。
良久,赋君抒才松了手,背过身去扶着额头,似乎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会如此失态。
“跟我回去看看后再走吧。”他近乎祈求地说。
神竹秀心里一声叹息,他道:“皇上,汝真的不必如此。汝让吾去,吾会去的。”
马车沿着皇城的偏门入了小道。
两人下了车,一前一后地走在皇宫里的石板路上。神竹秀已经重新束好了发,赋君抒也恢复了常态,只是眼眶微红。
不管人世如何变迁,这皇城似乎也一直保持着自己原有的风貌。
神竹秀有些失神地看着那些颜色素净的飞檐翘角,装饰用的青铜炉鼎上系着红绸带,杨花、白棠、鸽子树,还有菖蒲和小瓣樱,偶尔跃出来几只翠鸟,都是从前熟悉的景观。
走过朱桥,他们心有灵犀般来到了那处竹山舍前。
那里已经被修缮一新,沉香木的牌匾依然古朴典雅,镌刻着神竹秀亲手书写的三个字。
赋君抒推开竹门,绕过葱郁竹林和云母山,从前的那方湖泊原本一直生长着许多水生植物,因为没人打理,几乎要淹没了八角亭的底座。现在那里干净清爽,只有一两朵抽出花苞的莲花。
两人步入亭子里,赋君抒端出一套梨花木茶具,自青花瓷罐里舀了水出来烧。
“今年新供的大叶茉莉,是你最喜欢的。”赋君抒边往茶壶里填茶叶边道。
神竹秀默然地看着他流畅连贯的动作。
等水烧开的时候,赋君抒道:“十七年未见,你在儒门的地位竟这样高了。神竹秀这个称呼……应是四儒君子之一吧。”
神竹秀偶然瞥到他衣襟里插着的那把乌木骨的扇子,心里骤然疼得紧缩起来。他转过头去望着水气不断上升的茶壶,说道:“是的。汝……汝近来过得也好罢?”
赋君抒笑了一声:“我当然好,我若是不好了,大齐也要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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