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音刚落,夜幕上忽然荡起了层层水波。
天地仿佛被沉入了一汪静湖之内,乾坤相连,拢成一处月牙似的弧弦。只余下他们三人,立于这首尾相接的水面之上。然而那波澜深处,并非清冽无垢的一盘明镜,反而幽谧如渊,像是一池倒入琉璃瓶的浓墨。星河与山川都退去了遥不可及的彼端,如同大漠孤烟里,被风沙吹出的海市蜃楼。
水下孤零零地倒立着三个因他们而成的虚像,但同一时刻,还诡异地映照出了一株无所凭依的幻影。
是一棵晶透莹白的仙树。
主干粗壮,枝丫虬结,蝉翼似的花叶茂密而蓬勃。其质如玉,但表皮又覆了一层绫罗似的纱,缥缈的绸带吊着银铃,自枝杈之间参差垂下。它的树根紧贴着谈戈脚底,三个人不约而同地向着同一个方向望过来,神色各异。
他们认得这棵树……
然而,来不及过多思考,异变就已经陡然发生。谈戈感到怀里的重量蓦地一轻,他一低头,眼睁睁地看着臂间的小姑娘一身血肉如同被风撩散了一般,顷刻间便化入了虚无。余下的骨骼也不是正常来讲的暗白,反而似是含了月光,与水中那株巨木的幽光交相辉映。
谈戈整个身躯当即僵在了原地,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动作。终兰的一身骨架失去了连结,须臾就散落进了他们脚下的那汪池水当中。却又能够互相感应到似的,于老树的根处重新聚拢,合而为一。
它们仿佛一棵种子,没一会儿便沿着那水中仙树的枝干攀爬生长----或者说,更像是神祇执起的画笔,一丝不苟地将那片幻影仔细描摹,最终,与原有的躯干枝蔓严丝合缝地重叠在一起,为虚像覆上了一层剔透的实质。
也就是在这最后一个笔触完成的瞬间,这棵本来静止不动的树影忽然活了起来,几枝半垂不垂的虬枝齐齐调转了叶尖的朝向,之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疾冲着不远处的紫衣人就飞驰而去!
紫衣人本以为他们这是被圈入了一方幻境之中,但细细一察却又并不尽然。他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见势不好,提气便躲,却愕然地发现自己宛若被一只无形的巨爪扼住了身形,既无法动作,也使不出修为。水中的玉枝转眼就窜到了他的身前,二话不说缠住了他在水中的幻影。
于此同时,他脚腕与衣袖之上也呼应地凭空掐出了几抹勒痕。藤蔓越收越紧,闷钝的疼痛如循序而起的海潮,一波比一波激烈钻心。这个过程仿佛只有一瞬,但却又漫长得让他得以习以为常。直至积累到了一个顶端,在猝不及防的瞬间,忽然狠狠地再次收紧!
咔嚓。
这回,紫衣人在一片寂静之中,听到了自己骨头断裂的声音。
他双脚一软,直接跪趴在了水面上。这水之于他们仿佛隔了一层薄膜,虽则不会将他们吞没,然而卸开了自身聊以把持身形的灵泽以后,便再也没有一丝可着力处能循。紫衣人有气无力地趴于其上,随着水流的晃动而轻轻漂浮。他额上渗出了虚汗,强撑着意识盯向河渊深处,却在不期然间,看到镜面彼端的自己身后,又伸出来了一根新的藤蔓。
男人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眼睁睁地注视着它悠悠哉哉探下头去,悄然无声下,一击刺穿了水中自己的胸膛。
没有沾染一丝污垢的枝叶直伸到前,那纤细曼妙的银色脉络纤毫可见,就停在他的鼻尖。
鲜血滚落进渊流,搅碎了这煞人的波光,但也仅仅一息。
下一刻,弥散开来的血色便被无垠的黑暗吸入肺腑,连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
紫衣人感到自己的神识开始慢慢涣散,他的脖颈上泛起了潮湿的凉意,耳畔有蛇类吐信的嘶嘶低吟。
“嗒、嗒……”
他听到了踏水而来的脚步声。
金纹锦靴就停在他的眼前半步之遥。
他努力地想要仰起头来,却只能够达到一个微不可察的弧度。好在,还有渊水的反光。波纹之下,倒映出了来人清晰的身影。然而,这方幻影较之水中的其他虚像,却又显得有些过于真实。锦罗玄衫,金云牡丹,仔细瞧去,甚至能将其上绣工都看得一清二楚。相比之下,仿佛这人立于水面之上的这段身躯,才是被水镜折射出的一阙蜃楼。
紫衣人的目光渐渐虚化。
朦胧之中,他听到了被云雾缭绕起来的幽语。独属于少年的清冽音色,裹着一缕青烟自天边飘下,却又好像近在咫尺,就响在他的耳蜗。漫不经心的语调,淡漠得没有一丝起伏,是在命令他----
“你什么都没看见。”
*
这厢,紫衣人彻底晕死在了自己没有血色的血泊之中。另一边,他的同伴娃娃脸也没有好到哪儿去,如今四仰八叉地仰躺在水面之上,随着水波不时地来回晃动几下。虽然瞳孔大张,但双目无神,早就已经不省人事。
他的腰间还缠着一只蟒蛇大小的巨螣,通体银白,只一双眼睛显出琥珀的色泽。
它如今盘在娃娃脸的身上,正一副惬意的模样,开开心心地在冲着娃娃脸嘶拉嘶拉地吐信,颇有些耀武扬威的得瑟意味。然而,站在一旁的温吟可就没有这么好心情了,他摩挲着手上的小银箭,粗糙地那么感受了一下,脸色就不由得又向下沉了一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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