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下。
他一瞬间屏住了呼吸。
交错的瞬间,两位“观音”都向人群中抛洒净水,细细密密的水珠撒在空中,斑斑点点的光晕如星光。
程砺转过头,阳光很烈。
他上身穿了一件黑色短衫,但眉目温和,和周围已经满头大汗的人群不一样,他看不到一点燥热的迹象,他看着前面。
斜对面的洋楼上,佩德罗的随从,一个包着头巾的锡克人快速走下楼来,向着围向李家的人群挤去。
地上有一滩水,不知道是谁看得入了神,几个椰子掉在了地上,咕噜噜滚在地上。
程砺走过的瞬间,一脚精准踢向那个开了口的椰子,不远不近落在锡克人脚下,他脚一滑,踉跄着立刻被挤过去的人群带倒了,更多的人挤过来。而这时候,两家的队伍已经错开了去,他再也没有机会追过去看个清楚了。
椰子水打湿了的布鞋,程砺在转弯的地方脱下了脚上的鞋,赤足走了过去。
两家的队伍一错开,人群便散掉开一大部分,街道顿时空了许多,狼狈的锡克人终于从地上爬起来,头上的布巾散了,满脸骂骂咧咧盯着过来的人,但是看来看去也没看出个名堂,只得悻悻回去复命了。
队伍过了街角就开始到尾声,得了孔明灯的围观华人陆陆续续开始准备晚上的放灯活动,义山虽大,但是顶好的位置就那几块山地,又要布置香烛,还有那么多祭拜的同乡,去晚了就只能在山腰放灯摆香,那可不吉利。
自然,也有些爱热闹的异族小孩子趁机玩乐,不过,他们等的不是这些花架子,而是施孤台上的各式发糕果品,还有法师晚上仪式上撒出去的一盘盘面桃子和大米。还没到时间,已经有好几个达雅小鬼头都背着大布口袋嘻嘻哈哈跟在人群后。
狄勇勇磨磨唧唧走过来,越过两个小喽啰,到程砺身边,面色惊奇,低声问:“阿砺哥,你有没有觉得刚刚那李家的观音扮相有点熟啊。”
程砺看他一眼。
“怎么觉得在哪里见过呢?”他摸摸还有点青紫的下巴,皱着眉头冥思苦想。
“大约你做梦时见过吧。”程砺想了想。
“怎么可能?”狄勇勇一脸嫌弃,“再好看也是个男人,我要梦也是梦……咳。”他黑黢黢的糙脸黑红黑红。
“不用梦了。等会就到了。”程砺提醒。
狄勇勇脸立刻黑红到脖子了。
“你别乱说。”他抵赖,“谁说要看她。”
程砺疑惑:“看谁?”
“你!”
“哈哈。”程砺笑起来,如星坠湖,如沐春风。
这样一个英俊的男人,即使穿着简陋,无疑也是引人注目的,坐在人力车上的简家小姐迟疑了一下,低头问她旁边的随从:“那个人是谁?似乎穿的是我们家的衣服。”
随从看了看程砺,转过头来回答:“这个我认识,他是烟园新来的华工,是二少爷新提拔上来的管事。”
“今年新来的?”简艾有些奇怪,简家提拔人并不容易,更何况是个新人。
伶牙俐齿的丫鬟在另一旁补充:“才来还不到半年呢。小姐您看他旁边那人没有?这人原来在橡胶园做事,橡胶园嘛,总有老虎出来,听说,那天这个人和他自己的同乡去做事,结果呀,撞上了老虎,这人的同乡和兄弟就都把他给扔了,自己跑啦,程管事正好回来,结果,您猜怎么着,他竟然一个人就打死了那只老虎。要不是程管事,这个人现在就是老虎肚子里的肉啦。”
简艾更加好奇看向程砺和狄勇勇,男人缓步赤足而行,然而仪态气度却叫人根本无法将他和身旁近在咫尺的狄勇勇看成同样的苦力。
“是这样啊。”她别了别齐到耳旁的短发,又想到另外一个问题,“可是他不是烟园的人吗?大半夜去橡胶园做什么?”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听说,那时候刚刚来,他偷偷跑出去看同乡,所以回来时候走错路,误打误撞到了橡胶园。”
简艾一惊,皱起秀气的眉头:“父亲对下人管得很严的,他这样……”
一旁的随从忍不住插嘴:“小姐,那天我在场哩,总管家逮住他,捆起来拿了带刺的四裹鞭抽,他连叫都不叫一声,我还以为死了,走近看,他可硬气,都受着。也不肯说自己出去看谁,做什么。后来还是二少爷看在那只死老虎的面子上,格外开恩放过了他。没想到啊,他倒就此入了二少爷的眼,是今年新人里升得最快的。”
四裹就是四根鞭子裹成一根。简艾觉得脊背有些发麻,又忍不住看了一眼。
一旁的丫鬟突然咳嗽一声:“小姐,我看见李家小姐了。”
简艾顿时有些惆怅,捏紧手里的镜盒,坐好吩咐随从:“那,我们走这边吧。父亲不喜欢李家人,还是不要见雪音了。”
车夫得了令,立刻转向从另一侧的甬道走去,简艾忍不住打开精致的镜盒,镜子里,清秀乖巧的脸旁边是渐行渐远的程砺,以及李雪音挂着白帘的小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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