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小花无可无不可地把眉毛一抬,看江重山一头接一头磕在地上。
江重雪阻止不了,心疼的全身都痛。
他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江重山,大哥在他的记忆里,一直是争强好胜的,从不肯向任何人示弱,更不要说如此放低自己的姿态。
洛小花叹了口气,一手抬起他不停磕下去的头,然后他把蜡烛搁在桌子上,说:“蜡烛烧光之前,随你。烧光之后,跟我走。”
蜡烛只剩短短一截,但怎么说也要烧上半个时辰。
洛小花待他到底留了几分薄面。
江重山叩头谢他,随即把江重雪召到自己身边,让他把自己扶到金刀堂后面的校武场上。
金刀堂的校场很宽阔,周围一圈种了几棵树。头顶月光朦胧,幽幽地照着两人,光线很暗。
当年许多弟子曾在这里练刀,师兄弟们互相抱拳之后拔刀切磋,刀光的锋芒点亮一张张年轻的脸。
兵器架上摆了几把形状不一的长刀,江重山挑了一把最称手的,也是最重的,把它拿起来时费了许多力,江重雪伸出两指在刀刃上一夹,助他一把,这才把刀提了起来。
两人走到校武场的中心,江重山问:“重雪,你今年几岁?”
江重雪怔了怔,答:“二十。”
江重山喃喃:“晚了,晚了两年。不过不要紧,好在还有这个机会,我原以为这辈子也没这个机会把这套刀法教给你了。”
他把头抬起,月光照到了他脸上。
一直以来江重山身上都带着一种浑浊深沉的颜色,就好像在深渊里浸泡久了,无法脱掉那层漆黑的外壳。
但是,此时此刻他站在月下,生命逼近了终点,身上却反而焕然出一种奇异锐利的锋芒来。
他道:“重雪,我现在将金刀堂的千错刀法教给你。你要仔细地看着,把它刻进你心里。”
江重雪嗓子如堵,硬生生地逼出了一个字:“好。”
江重山把刀横在面前,左手并拢两指轻轻抚摩刀身,随即刀在半空划过一个半圆弧度,一招连着一招,开始舞刀。
金刀堂四十八路流金刀法的要诀是以快制敌,而三十六路千错刀法的要诀则是一个错字。
千错万错,刀法无错。
江重山右掌发力,刀刃迸出一道灿然光辉,皎皎胜月,刀风卷过地上枯叶,骤然烧毁。
这把刀只是普通的刀,未承受过这样刚猛的内息,在江重山手中微微战栗着,随时有断裂的可能。
可他未曾放弱声势,反而愈发有力地挺刀而起,如北风呼啸,在校武场的地面划开一道道深裂的刀痕。
他接连使出十四招,在虚实进退中不断变化,开口道:“记住,千错刀法的要诀是一个错字,这个错字发乎于心。天地万物,有正必有邪,有对必有错。”
“何解?”江重雪大声问。
千错刀法的要诀从他记事起便知晓,可始终参不透。
江重山眉眼里结出一层凛厉,“你活到今天,可有做过不该做的事,杀过不该杀的人。”
江重雪脱口道:“没有。”
江重山微不可查地笑道:“想清楚了再答我。”
江重雪轻轻喘了几口气,忽然说不出话来。
这世上谁会没有做过不该做的事,尤其是武林中人,杀人似乎不过眨眼之间罢了。
有没有做过不该做的事。
有。
有没有杀过不该杀的人。
亦有。
“我明白了,”江重雪赫然抬首,“错字要诀,在于承认其错,知错必改。”
江重山摇头,古怪地笑了笑,“你错了。这是一套杀人的刀法,用来杀人的武功,何须知错必改,难道改了之后你就再也不拿它杀人了吗?”
江重雪愣住。
江重山使出余下招式,他身姿既快且狠,招招紧密连接。
一刀落下,他声音再次响起:“金刀堂先祖创千错刀法时年逾古稀,先祖自审一生罪过,发现不该做的事做了不少,不该杀的人亦杀了不少,门下弟子道:‘师父武功盖世,就是杀错个把人又怎么样,这江湖中谁还没杀错过人?’先祖听后大笑道‘说得好,说得好’,遂创千错刀法。”
这个由来江重雪没有听过,一听之下更加糊涂。
江重山说到一半,出刀的招式越来越行云流水,他的身体应该早就油尽灯枯,但他浑然不觉似的把这套刀法挥舞到趋近完美。
流金刀法太快太戾,杀气刚烈,不留余地。
而千错刀法招招坚实,硬而不狠,仿佛一个久经杀伐的人磨出了娴淡心肠,袖手坐看风起云涌。
“千错刀法的要诀意义,就在于无论你做了多少不该做的事,无论你一生错过多少次,那都取决于你自身的决定,是你自己做出的选择,与人无尤,与你手中的兵器无尤,与杀人的刀法无尤,与天无尤。”
江重山手腕一沉,刀往下压,近到地面时做出回旋姿势,横扫一圈。
刀风切断江重雪衣角,他停了须臾,面向江重雪的方向,“你懂吗?”
江重雪的身体热了,有什么东西急于在年轻的躯壳里蓬勃。
他手向旁一抄,从兵器架上抽出一把刀,跃到校武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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