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安素脸上淡淡的嘲讽,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太子猛然转身,唰地一下拔出腰间的佩剑,架在裴安素的面上。剑刃带霜,手下不过微微用力,便在她下巴上压出细细一条血迹。
“父皇将我玩弄于股掌之上,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大司马在时,我是捅向陈家的一柄尖刀。突厥反时,我是北伐驱虏的炮灰。说到底,不过是因为知道我必死无疑,无论做出怎样大的成绩,都无须多虑。”
“你们裴家,不是更是如此?”太子冷笑,紧紧盯着裴安素的眼睛,“扳倒秦家之后,裴郡之不惜公然与我作对,你身为太子妃,却对我从未有半分情义。我手上十万燕军,你却在京中杀了我的太子良娣,兵临城下也不见恐惧。不是咬准了,我活不久?”
到得此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以往以为,他身边只有一颗真心。
现在才发觉,他以为的那颗真心,其实却是最大的杀器。
他和他一碰即碎的纸片人小姑娘,相依为命朝夕相处。
却从来没有想过,这个他身边看起来最柔弱最天真最诚恳的恋人,却是宿敌埋伏在他身边最深刻的一柄尖刃,一击即中。
“这本书……是父皇特意交给我的。”太子眼眶酸涩,到底咬牙忍住,“中秋夜之前,太傅知晓了这件事,是不是?”
真相大白在即,可是他最恐惧的问题,却一直都未能出口。
泰安,究竟是如何来到他身边的?
泰安,又是为何离开他,回到了裴安素的手中……
太子这一生,从入宫之后,心房便如同筑上高墙;无人不疑,比皇帝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可他遇见一张白纸似的泰安,叽叽喳喳如同天真懵懂的麻雀,半点心机也未有,让他在浮沉世间,宛如攥住最后一线生机一样无可挽回地沦陷下去。
可是,她到底是如何出现在他的生命里?无论是皇帝还是裴家,都笃定她的出现会让他死去……
难道真的是泰安,会下手杀他?难道泰安自始至终,都由裴家或者皇帝操纵,潜伏在他身边?否则,她一只随心所欲的纸片鬼,又是如何落在了裴家的手中?
念头百转千回,心底最深的黑暗也一点点溢出。她对待感情的种种犹豫,如今化作尖刀利刃,刺得太子连握剑的手臂都在不住地颤抖。
裴安素面上轻蔑的神色却更明显,唇角勾起,缓缓说:“殿下这样聪明,我反倒替小公主有些不值。”
“你既然猜出她是为了杀你而来,又有没有想过,你为何能活到今天?”裴安素轻轻挑眉,眼角只略略溢出一丝悲悯,便让太子如遭雷击。
裴家撺掇皇帝灭秦家满门,公然与太子作对,这样激进又短视的举动分明发生在云州大胜解围之后。
亦发生在泰安不告而别之后……
太子双目骤然圆睁,胸口如大石压下,骤然剧痛,猛地痛喊了一声:“泰安!”
他明白了。
他活到现在,是因为她不在了。
第130章 番外·哥舒海篇
每个人都有软肋。
便是他身上铁衣寒甲负坚执锐,便是他斗战胜佛刀枪不入,仍然永远无法护卫的软肋。
她的笑容依稀熟悉,像是他曾经千百次如今时今日这般看过。
仿若只要再一眼,就永远也挪不开视线。
哥舒海的心灰意冷,不过是他站在定州城高耸的城墙上,眼睁睁看着那个姑娘如同纸灰飞白翩翩坠下的那一瞬间。
只是电光火石的刹那间,又像是时间停滞了很久很久。
她身后的突厥兵,将长长的刀刃由后背捅入,穿过她的身体,在她细长白皙的脖颈处露出弯弯的刀尖。
两军对垒,她在阵前,被生生劈成了两截。
他的喉咙前所未有地灼痛,耳畔听见自己发出不似人声的惊呼和嘶吼,四肢却像是冻在原地,再也不得动弹。
疼痛来得太过强烈,强烈到他几乎意识不到自己身在何处,直到身旁的突厥亲兵扑向他的面前,额前流下耀目鲜血,这才将他涣散的意识渐渐唤醒:“将军!再不走,便迟了!”
他翻身上马,恍惚间回头望,定州城固若金汤,六架云梯之上源源涌来的燕军兵士,蝗虫一般压境而来。血流如瀑,顺着土灰色的城墙点点流下,像是一幅永远翻不过去的画,深深印在了哥舒海的脑海中。
那日之后,他像是失去了什么极为重要的东西,思来想去却不自知。
其实何必呢?
不过是认识四日的汉人女子,十有八九还是个为了杀他才来的奸细,他这般魂牵梦萦又是为了什么?
哥舒海闭上眼睛,努力回忆她发髻散乱周身颤抖,那恨他入骨的模样。
她在他身前拼了命地挣扎着,反抗着,怒吼着:“两年前两军对垒,你阵前凌迟我燕军大将陈继良,铜盆薄刃五花大绑,片片血肉残忍如豺!我恨你入骨,今生若有机会,必当啖你血肉以慰燕军将士在天之灵!”
侨装亲近,唤他乳名阿蛮。故作柔弱,对他倾诉苦恼。
哥舒海痛恨自己,明知这是一场陷阱,还是义无反顾地跳了下去。
她挂在他手臂上,拼了命地哀求:“别去!你别去!现在撤军还来得及,一旦两军交战便再也没有回头路了。你已经铸成一次大错,不要再错第二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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