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饺子白酒上来了,世界感觉浑身无力,不想抬起头来。于是她枕着胳膊,吃一个饺子,喝一口白酒。
再后来饺子凉了,酒还剩两瓶半。
过了很久,跳舞的人群渐渐散了,这个地下酒吧要打烊了。世界摇摇脑袋,抱着两瓶完整的酒离开了这里。
外面阳光刺眼,已经接近晌午。
世界沿原路走回家。她喝了一整夜白酒,但她喝得很慢,况且趴着喝酒一大半都洒了出去,所以她没有醉。
她很清醒地走到人济华府小区后面的小路上,与自己家所在的那排别墅区只有一面栅栏之隔了。但小区没有后门,她需要绕上一圈,从大门进去。
世界沿着小路走了两步,却突然愣愣地停在原地。
高高的栅栏爬满了藤蔓植物,虚掩间,那边就是她的房子了。透过叶子层叠的缝隙,她看到自己家二层小楼前停满了警车,警车上旋转的警报灯在白天都光亮刺眼。
而她的家里,各个窗户都在往外冒着滚滚浓烟。
有警察拿着喇叭在门外大声喊话,喊得什么,世界没有听到了。
她只看着那浓烟从房子里一股一股涌出来,好像整栋房子是一个可怖的,点燃的巨型炸/弹。浓烟蔓延遮挡了草地,像是翻腾的海浪,而那零星几根长叶子伸出来,像是漂浮在浪花上的海草。
世界抠着栅栏,默默站在那里看着。有烟飘到她面前,已经很淡了,她伸手虚虚一握,什么也没有握住。
她想,很多东西回不去了,连自己的家,也回不去了。
突然草坪的浓烟里传来几声“汪呜”,世界眼神一动,看到一团黑白花狗蹿过草坪奔跑到她面前。
高兴一路都夹着尾巴,屋里突然扔进来的烟雾/弹把它吓坏了。
世界蹲下来,隔着栅栏伸手摸它的狗头。
高兴惊魂未定,一边亲昵地用舌头舔世界的手,一边时不时回头望一眼屋子。它的尾巴也不知该摇还是该夹,僵直地垂着。
世界把头埋在膝盖上,一下一下摸着它的后背,摸了一会儿,她开口轻声问:“高兴,爸爸妈妈不在一起的话,你跟爸爸还是妈妈呀?”
高兴听到主人说话,心情舒缓了一点,开始轻轻摇尾巴。
世界自顾自地说:“你一定会跟着爸爸的,你最喜欢爸爸了......”她用手拨着狗子头上短短的毛,声音更轻了,“可是我也最喜欢他了啊。”
“汪呜。”高兴仰着脑袋轻轻摇尾巴。然后它把爪子扒上栅栏,试图从空隙跳到外面。
世界拍拍一块略大的空隙:“高兴,这里。”
高兴试了试,头卡住了,钻不出去。
世界左右看看,又挑了一个空隙:“这里,高兴。”
高兴跟着跑过来试了试,还是出不去。
“这里。”
出不去。
最后世界放弃了,她重新蹲下来,一手抠住栅栏,把头埋在膝盖上。
高兴也放弃了,它在草地上趴下,隔着栅栏,对主人轻轻摇着尾巴。它的尾巴打在草上,簌簌作响。
烟雾已经差不多散去了,许多警察从警车里下来,全副武装,动作利索,有人在门口打了个手势,然后他们鱼贯冲进屋里。
世界轻轻地继续说:“我喜欢的东西已经很少了......可是那么少了也不是我的,什么都不是我的。”
“没有人让我抱着睡觉了,没有人会在我受伤的时候给我轻轻揉了,没有人给我做好吃的了,没有人教我包饺子了......”
“我不能去那个很温馨的小房子了,我好喜欢那里啊......可现在,我连自己的家,也没有了......”
世界看向狗子,它什么也不懂,眼珠还是黑油油的,表情天生很喜庆,像在笑一样。
世界看着它,鼻子一酸,终于滚下一滴眼泪来。她一开始哭,就止不住了。
有汽车减速驶过,有路人停下驻足。
爬满藤蔓的栅栏隔着,里边警察把一栋房子重重包围了,一寸一寸,清了个底儿掉。外边世界蹲在地上,把头埋在膝盖里放声大哭,像受了天大委屈的小孩子一样。
有一个大妈看不过眼了,上来劝她。后来又来一个大叔,也来劝她。
世界突然站起来,抹了一把脸转身走。她觉得这些人太吵了,她要找个安静的地方专心哭,抹眼泪的间隙,她看到高兴被一个陌生的警察抱了起来。
世界走进一家快餐店里,靠着玻璃坐下,把背包放在桌上。
她的背包里装了厚厚一叠钱,世界在钱底下掏啊掏,掏出一只手机来。
这是她的礼物。
世界抽着鼻子,把手机开机了。当她看到屏保壁纸的时候,眼睛又酸了。她想,冯长河那样木头似的呆头鹅,干嘛要突然搞浪漫呀。
屏保壁纸是一张照片,照片里有两个人,两个人身下是冯长河家里那块很丑的格纹床单。
照片里只照到了世界的大半张脸,她放松地闭着眼睛,靠在冯长河的胸口睡得很熟。冯长河的胸膛裸露着,往上是他的下巴,脸旁,和凝满笑意的眼睛。他是举着手机从上到下自拍的,所以他额头上浮出几道浅浅的抬头纹。
照片里他一手搂着怀里的世界,一只手还冲着镜头比了个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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