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无乐侧目给了他一记眼神,没答话。
顾长英心里的大鼓咚咚咚的敲了起来,他思忖着自己也没哪里惹到小侯爷,昨晚也是小侯爷不让他跟去的呀。
顾将军天生在思考上就不太擅长这些弯弯绕绕的,其结果就是越想越纠结。
片刻后,君无乐问:“顾将军,你也该告诉我,我爹在哪儿了吧?”
“啊”
“昨天下午,我在空谷山见到了西格玛和余染,他们在商议寻找公主所在,意图暗杀,或者,劫持。”君无乐步伐一顿,“夜里再去,我发现他们私藏军火,其量,足以荡平江南。我被捉住时,西格玛并不在商船上,我猜他们应该是兵分两路,想通过劫持公主在江南发起兵变,直捣邑州,逼皇上让位。只可惜,中间出了个变数。”
君无乐说着轻轻笑了一声,显然并不打算放过装傻充愣的顾长英。“我竟是不知君大将军的友人遍布整个大朝,连天下钱庄的继承人都使唤得了。”说完,他就那样静静的看着企图打哈哈蒙混过关的顾长英,清澈的双眼似乎能映出世间一切妖魔鬼怪和谎言。
久经沙场的顾将军在智勇双全的小侯爷面前,不得不败下阵来:“大帅暂且押送西格玛回了邑州,此时已经不在江南。”
君无乐眉梢一挑:“你没骗我?”
“不、不敢有任何欺瞒。”
君无乐犀利的目光从顾长英脸上一扫而过,“西格玛是怎么逃出天牢的?那里应该是整日戒严才对。”
“小侯爷,这我就不知道了。只不过,公主下江南的消息一放出来,隔了没多久看守牢房的守卫就被发现死在天牢里。”
“顾将军,你这是在暗示我什么吗?”君无乐话音一扬,眸光如同利刃出鞘,直逼顾长英。他虽然笑着,可笑意无法到达眼底。
顾长英连连摆手:“小侯爷,这这这,我怎敢……”
“行了,逗你的。”君无乐重新迈开步子,脸上那点刻意堆砌的笑容却在一点点消失,直至面若寒霜。
看着小少年的背影,顾长英重重的舒了口气。这对父子,一个就吃不消了,关键是两个都还这么精明,幸好小侯爷没有问西格玛是怎么被捉住的……不对啊,小侯爷没问,是没想到这一层,还是心里已经有答案了?
顾长英愁得快揪秃了鬓边的发。
人来人往的街道,茹荷心中却激不起半点感念,她所有的生气在听见那个消息的瞬间溃散,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热量不断流失,分明是艳阳高照的昼夏,皮肤却犹如冰冻。茹荷搓着手臂,摩擦带来的热度还不如一根柴火燃烧的热量,如此冰冷,简直像是心窝被人用冰锥破开一个大洞,冷气顺着鲜血蔓延至五脏六腑,由内自外,冷得痛彻骨血。
在这份冰冷中,茹荷不由得忆起第一次见到余染的场景。
那是两年前的冬季。
锦衣斋里用来取暖的煤炭烧完了,大冬天,大家都不想出门,于是就差遣没有人缘的茹荷去买。等茹荷买来煤炭,回程路上却被尹葳蕤一行捉弄,强行绑到江边树下,保暖的袄子被夺,就连煤炭也被踩碎成黑色残渣。
她当时又冷又疲乏,寒风从脖子里倒灌进来,连蜷缩身体都做不到,心尖一点温热还未聚集就被驱散。江南的冬天和万里冰雪从不消融的塞北不一样,江南的冬天是绵绵的冷,稍不留神就寒气入骨。不知冻了多久,茹荷皮肤表面再也感受不到温度,就在这时,一件带着体温的袄子落到她肩上。
出现在她眼前的,正是余染。
那个冬天所感受到的温暖,再难延续。
想到这里,眼泪便迷了视线。
茹荷抹了抹脸颊。途经巷口时,一双干枯的、覆满烧伤的手忽然从巷子里伸出。茹荷来不及惊呼,瞬间消失在行人如织的街道上。
三天后,闵昌沛集结的一帮名医终于将毒桑、土壤内的毒素分析出来。
原来余家是先在土壤里大肆投毒,再种桑,土壤里的毒素大于桑树大于兰花。
这种毒非常霸道,毒素渗透了整块土地,却什么植物都能生长,但只要植物沾了一点,再离开毒土,就会很快枯萎凋零。
有大夫在西域毒典残页中找到了原型----名唤未生香。
乳白色,有刺鼻腥味,融入土壤味道变淡,融于水中呈无色透明。君无乐想到越靠近空谷山水质越清澈的事情,心下了然。
用此毒灌溉养殖的植物叶片中都会出现一条黑线,以毒植喂养的动物体内或多或少会发生一点异变。经记载,本身无毒的动物承受不了此毒毒性,而关于食用毒植的动物体内异变产生的毒,那就不在残页中了。
这个结果一出来,众大夫纷纷去看坐在角落的君无乐。
少年坐的地方光影交界,晦暗和明媚同时凸显,叫人一时分不清这究竟是个十二三岁的孩子,还是个心胸深沉的大人。
“辛苦各位大夫,”他说,“无乐先回去了。”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无一人说得出安慰的话。
作为医者,再清楚不过病患家属得知家人无药可治时的那种绝望。
八月中旬,日头正盛,君无乐不知怎的想起近在眼前的中元节,不久前的欢声笑语仿佛就在耳畔,可是那个人,或许,看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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