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对任何事物都没有反应的魂魄,顿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按照他们座位的顺序,动作僵硬的,一个个从车上走了下来。
鬼使黑扛着他的镰刃走在前面,鬼使白拿着他的招魂幡走在后面。
在离开这辆公交车之前,鬼使白回头看向从头到尾一动不动的饿鬼,温声道:“我的兄长刚才说的那句话只是关心你而已……如果……”后面的话,鬼使白张了张嘴吧还是说不出来,如果那些话能够对饿鬼有用的话,就不会还是如今局面。
他看着一直垂着头的饿鬼良久,微微叹息一声,在不远处鬼使黑的催促下转过身去离开。
招魂幡在一片漆黑的世界中轻轻摇晃,清灵的铃音从远方传来,鬼使兄弟并四个魂魄就这样消失在这一片漆黑的世界中,只留下这一辆停靠下来的公交车,还有坐在公交车里的饿鬼。
时间在这里仿佛凝固、黑暗仿佛将此处吞没,直到一声清脆的呼唤响起:“弟弟?”
那一声呼唤并不大,却又极为清晰。一直没有任何反应的饿鬼顿时瞪大了眼睛抬起了头,“姐姐!”他回应。可在看清了眼前到底是哪里后,饿鬼那双稍微注入了一点儿活气的眼睛,再次变成了一潭死水,深幽、空洞、可怕。
他又“做梦”了。
对于一只饿鬼来说,做梦真是稀奇的事情。
在正常情况下,饿鬼们永远被饥饿所支配、为饥饿而疯狂,却又永远吃不饱。
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也是那种状态,在地狱的饿鬼道中沉沦挣扎,连自己活着时的名字都忘记了。可有一个人却永远都无法忘记——他的姐姐。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又发生在哪里,他全都记不清。但在他破碎的记忆中永远有那么一个模糊的人影站在他的面前,用一双因消瘦显得巨大的眼白多于眼黑的眼睛看着他,干裂的双手捧着难看干瘪的地瓜偷偷的小声的对他说:“弟弟快点把这个地瓜吃掉吧。”
那真是一颗瘦小干瘪的地瓜,但饥饿的他抓来三两口便吃进了肚子里。
感觉……
更饿了。
好饿啊……
真的好饿啊……
饥饿是会让人发疯的,那种恨不得连自己都吃掉的疯狂。
可在伤害自己之前,他却先伤害了那个每天每天努力把地瓜捧到他面前的姐姐。
那个时候的他为什么会做出那种事情呢?因为他以为姐姐把最好的地瓜留给了她自己,因为他看见姐姐背着自己偷偷吃东西。他杀了姐姐,却发现姐姐根本不是在吃地瓜,而是在啃树根。也是在发现那是树根后,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他杀了他的姐姐,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爱着他的人。
这一段记忆霸占他的脑海,一遍又一遍的上演,痛彻心扉的后悔也无法挽回什么。
后面发生了什么,在他的脑海中记忆有些模糊,他只记得自己好像疯了似的抱着姐姐的尸体,对着姐姐的尸体辩驳自己不是故意的,又或者祈求原谅,也许还有其他什么。但后来他为了避免死去的姐姐被村子里的其他人吃掉,偷偷的拖着姐姐的尸体离开了村子。
那对一个被饿到变形的小孩来说并不容易,但他姐姐的尸体因为长久的饥饿也不是那么沉重。
但最后他还是被村子里的人找到了,然后他被村子里的人杀死,他和姐姐的尸体全都被吃掉了。
饥饿……是会让人发疯的。
他记得自己死后来到了阴间,因为弑亲的罪行判入饿鬼道。
他在人间因为饥饿犯下罪恶,死后就要成为饿鬼继续被饥饿逼迫。
饿鬼的世界真的很可怕……
全世界都是饥饿的饿鬼相互吞噬,却都死不掉也吃不下。
起初的百年时间,他的意识一直浑浑噩噩,后来他就逐渐恢复了一些神智。那段杀死姐姐的记忆在脑海中不停回放,然后他就发现了很多自己活着时没有发现的地方。
他发现姐姐每天把地瓜给他后,总是会盯着他吃。
他发现姐姐总是盯得目不转睛,然后吞着口水问他:“好不好吃?”
可他总是吃得太快了,然后告诉姐姐:“好饿啊……”
然后姐姐会安抚他说:“姐姐会努力找到更多地瓜的,弟弟再忍一忍。”
为什么那个时候的他没有发现这些呢?是因为他的年纪太小了吗?是因为饥饿充斥了他的大脑吗?还是因为其他什么?
但是……好后悔啊……
好后悔……
好后悔…………
好后悔啊…………
这种后悔伴随着时间的推移一直沉淀在他的内心,每一刻都是折磨,却永远无法挽回。
就算是阎魔大人也无法时光倒转,就算是大天狗的狂风也无法撕裂时间的缝隙。鬼使黑的镰刀可以割裂魂魄,却无法让已经离开的魂魄再次回来。
所以只是一只弱小饿鬼的他,永远只能够伴随着饥饿疯狂与后悔。
在那五百年后,阎魔大人问他:“你的惩罚已经结束,为什么不去投胎再一次成为人呢?”
那个时候的他心里头有很多的话,嘴巴里却一句都不想说,他只是沉默的面对阎魔大人,然后继续留在地狱里。
直到如今,阴界里都有了鬼车,他还留在这里。
鬼车不仅仅是将魂魄载入阴界的车辆,也是他这种鬼魂重获新生的渠道。
只要他能够从鬼车上走下去,他就能够获得新的开始,但是……走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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