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一平把陈朔带到他租的房子里。其实也就是一间卧室和一间浴室。
“坐那儿。”元一平指着房间里唯一的一把椅子。
陈朔把拉杆箱立在门口,坐在了椅子上。
“你有什么事?”
“能不能给我一杯水?”
元一平用脚尖碰了碰暖壶,说:“没水。”
陈朔站起身,环顾四周,又坐下。
他垂着眼说:“前天晚上,对不起啊,一平。”
元一平目光一紧:“你和我说对不起干嘛,你该和我哥说对不起,刚去完墓地就找人上床,陈朔你也够不忌讳的。”
“……”陈朔一动不动,也不说话。
“还有什么事吗?”
“烧点水吧,”陈朔偏过脸,看着床头的感冒药:“你感冒了,是吗?”
第十一章
元一平一时无语。
他不知道该这么回答陈朔的话——是的我感冒了——这样吗?
就这样平静地,回答陈朔的问题吗?
可几秒前元一平说的明明是元一智,元一平觉得自己胸口在颤抖,一个声音几乎要喷薄而出——陈朔你怎么能这样,你怎么能,白天给我哥上坟,晚上和别人上床。你难道不会在和那人接吻的时候想起元一智的嘴唇?你难道不会在高潮的瞬间想起元一智的脸?在酒店松软的床上你不怕自己想起元一智的墓碑有多冷硬?陈朔?!
虽然十年过去了,可十年前元一智这个人是真实具体地存在的,你们接吻**,谈情说爱,你怎么能——当这一切不存在?
我问你你怎么能白天给元一智上坟,晚上和别人上床。
你轻飘飘回我一句:“你感冒了,是吗?”
陈朔,你怎么说得出口?!
“一平?”陈朔走到元一平身前,弯下腰皱着眉问:“你怎么了?”
“滚,”元一平觉得胸口沉甸甸的,透不过气来,他恶狠狠拼尽全身力气,低吼道:“陈朔,滚出去。”
然而陈朔的手背贴上了他的额头。
“你发烧了,”陈朔收回手:“体温计在哪?”
元一平不说话,只觉得天旋地转,一会儿看见元一智的脸,一会儿看见陈朔和元一智接吻,一会儿看见元一智的牌位。
“元一平!”陈朔一把拽住元一平胳膊:“去医院吧,你温度太高了。”
医院。
十年前元一智躺在甘城第二医院的重症监护室,很多塑料软管c-h-a在他身上,元一智那么高大结实的一个人,竟然会萎缩成这幅样子。他的胸口高高突起又迅速落下,哈——哈——哈——他胸口起伏的节奏很规律。原来呼吸机是这个声音,哈——哈——哈——
死神,阎王爷,或者其他什么神灵吧,是你们在冷笑吗?
17岁的元一平站在病床前,定定看着元一智。不,不对,这不是元一智——这是什么东西?细瘦成棍状物的胳膊和腿,夸张起伏的胸口,一根一根塑料软管——我哥不是这个样子的。我哥一米八三,一口气吃四碗米饭,我哥不是这个样子的。
医院,医院是个巨大的骗局,迈入医院的那一瞬间我们就被骗了,这是一场j-i,ng神侵略,医生的一阵叹息护士的一道目光这都是侵略的武器,连绿色的墙漆灰白的灯管都是武器,逼迫在场的人无条件接受审判。对,元一智就是这样被审判的。
“一平,”陈朔把元一平的胳膊绕到自己肩上,费力地架起他:“听话,我们去医院。”
“不,”元一平哑声说:“不去医院。”
“你再不去要烧出问题,”陈朔喘着粗气把元一平往门口带:“能站稳吗?我——”
“我不去医院!”元一平猛地挣脱陈朔,腿一软坐倒在地上。
有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s-hi乎乎的。
“我不去医院。”
这是元一平记忆里,这一天,他对陈朔说的最后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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