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也不由望了过去,却见书案之上,正有一只定窑玉壶春瓶,米分白匀净,细润颀长,里头插着三枝米分白鹤翎菊。那花儿的花瓣细长三寸许,卷翘如爪,瓣尖儿极洁白精洁,越往里头,便渐渐透出一抹浅浅的嫩红,及等中央,忽而透出一点豆大的鲜黄蕊儿,鲜嫩可爱。花与瓶相互辉映,偏有三四片嫩叶儿,翠碧得紧,倒是两头衬得更精神三分,且不显素淡,又与那窗纱相应。
“真真是林姑娘才有的心思。”薛姨妈细看两眼,也觉洁净喜人,不由开口说了一声儿。王夫人垂下眼吃了一口茶,却不言语。贾母偏与她道:“这纱新糊上好看,过了后就不翠了,院子里也没个桃杏树,竹子已是绿的了,再拿着绿纱反而不配,名儿给他换了。”
王夫人一顿,凤姐儿忙笑着岔开话来,贾母听了只笑了一回,又道软烟罗、霞影纱两处,说得尽兴,方起身离去。黛玉从旁看着,也不言语,只与紫鹃吩咐两声儿,便带着春纤而去,心里却颇有些思量:老太太言语与平日不同,想着是为了前头湘云那事儿。偏太太也是心有成算的,只怕今儿一过,后头又要兴出什么事儿来。
她这般想着,便减了几分精神,春纤看在眼底,心里一叹,面上却只笑着道:“姑娘,今儿可真是热闹,我瞧着那刘姥姥,越发与养我的祖母肖似了呢。”黛玉方回过神来,笑着道:“既如此,倒也是一段缘法了。”后头说笑一阵,便渐次将心事放下,且与宝钗笑言留得残荷听雨声。
谁知到了蘅芜苑,因着内里雪洞一般,一色顽器全无,倒也有瓶花,却只是一个土定瓶,内里供着数枝菊花。再便是两部书,茶奁茶杯而已。王夫人瞧着暗暗点头:薛家大富,宝丫头自然也是富贵锦绣里头长大的。却还能这般朴素,着实难得。
不想贾母却叹道:“这孩子太老实了,你没有陈设,何妨与你姨娘要些。也是我老了,竟没想到,你们的东西,自然在家里没带了来的。”说着又嗔怪凤姐儿。
王夫人并凤姐儿立时笑回道:“她自己不要的,我们原送了来,她都退了回去。”便是薛姨妈也是笑着分辨一句不大弄这些东西。原说着便这么过去了的,不想贾母却摇头,说出一番话来:“使不得,她虽然省事,倘或来个亲戚,看着不像,二则年轻的姑娘,房里这么素净,也是忌讳……”
王夫人便不再说话,黛玉在旁瞧着,不由拿眼睛忘了那床榻一眼,见着上头青纱帐幔,藕荷色的衾褥稍稍刺了几朵花儿,俱是十分朴素,心内不免摇头:那刘姥姥虽不过是个贫家老妇,算不得什么紧要的客人,到底也是外客,且这一行人过来,偏摆出这般素净的布置来。她这么个谨慎的人,原不该这般的。若说一时不察,那这般素净是日常所住,竟是可怕了。张岱有一句话说得好: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人无痴不可与交,以其无真气也。她这么个年轻女孩儿,倒比珠大嫂子还素淡简朴,却真个深情真气再无半点……
她正想着,那边儿贾母已是唤了鸳鸯过来吩咐了两句摆设,方坐了一回,便自去了。后头吃酒说笑,暂且不提。黛玉却总觉得有些懒懒的,虽有刘姥姥凑趣儿说笑,也不过一时笑一笑,心里便淡了。宝玉见她如此,便扯了扯她的衣袖,笑着道:“今儿热闹,老太太兴致也高,等会子再去园子里赏玩,大约必是要去那栊翠庵的。你素日与妙玉极好,若得了梯己茶吃,也要饶我一杯。”
黛玉知道他的意思,大约是瞧着自己淡淡的,便想凑趣逗笑一回,心里不免一软,暗想:他却是极有心意的,若非有个男女之别,真个能亲近的。偏有那一等烦扰,竟也是可叹的。虽这么想着,她面上却只笑着啐了一口,道:“什么茶没吃过?倒是稀罕这个来?”
宝玉还要再说,宝钗却笑着道:“我也听过那妙玉,旁的不提,于茶道上却是不俗,原还想着今日说不得有这一份口福,现在看来,倒也未必。”见她开口,黛玉唇边三分笑意,便只余下一丝儿,言语也淡淡的:“薛姐姐谦逊,你自来博学多才,想来这茶道上面也是精到,何必做司马牛之叹?”
三人正自说着,贾母已是在上首笑问宝玉,便放下这一段,只与她凑趣。及等这一日赏玩归来,黛玉不过淡淡,宝钗却斜倚在窗下,凝神思量起来:这些时日过来,姨妈每每透出一丝意思,偏老太太那里却不曾松口说一句。今日更了不得,在林丫头那里便借着话头问了姨妈的错漏,那还算小事儿,到了自己这里,越发什么都说出来。虽则宝玉待人的心是好的,论说聪慧性情也是一流,虽有几分惫懒,旁样东西也不曾差了分毫,又有姨妈的心意在,到底也没个意趣。
她心里这么想着,忽而又想起宝玉素日言语温柔体贴,心里微微一动,竟说不出内里是个什么滋味来。恰此时薛姨妈打发人来取个前儿新得的丁香簪子,宝钗便敛了心事,忙令打开箱笼取了去,一面又问:“这又是取来做什么?”
来人便笑说了一回,却是薛姨妈去王夫人那里闲坐,偏正赶上她使人打了新样的首饰,又特特与宝钗择了一份,薛姨妈便想起这丁香簪子来——这簪子虽是小物,样式却是江南时兴的,极新巧玲珑,倒与京中的不同,也合凑个新鲜。
宝钗便点头道:“这倒也罢了。只是东西虽小,到底是送与各处去的,便索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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