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澜走过杜云峰面前,和自己的母亲问安,侧脸打量杜云峰,微微仰头,眼角含笑。
彼时,杜云峰正一手拉着父亲的衣角——他刚才闹着回想回沧州。杜云峰整个人定格在那,他眼前的这个男孩眼神清澈,睫毛浓密,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安静的看着他。
杜云峰在乡下从来都见过这么好看干净的人,不,逛了一大天的大天津卫也没遇见一个。
“你好,我是周澜,你是老杜的儿子吧?”少年周澜大人般礼貌的伸出一只手,那只手干净瓷白,不卑不吭伸向杜云峰。
一向野气十足的杜云峰突然低头,左顾右盼,一只手在自己的裤子上搓来搓去,想伸又不敢伸,不知所措,完全忘了方才要走的决心。
周澜见他这幅摸样,心下有些了然,温和地笑笑,收回手,转身走到老杜身边:“老杜,你儿子长得可不像你。”说着脱下外套交给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哑巴叔。
“是啊,少爷。”老杜微微哈腰,很恭敬的回答。
周澜的出现改变了杜云峰的世界观,他仿佛又打开了一个新世界。
他是向往美好的,之前那些占山为王的理想本来是美好的,可此刻看起来和美好简直风马牛不相及。自己站在周澜面前,明明个子高出一个头,气场却矮了一个头,他的土气,对方的洋气,他的胆怯,对方的不卑不亢,对比鲜明。
关于“美好”的标准,来了个乾坤大挪移,南北极对调,前后简直相差十万八千里。
周澜才是美好的。
所以,后来的日子里。当周澜放学被“小分头”们拦住勒索钱财的时候,杜云峰义愤填膺,横空而出,以一敌五,把一群小痞子揍得哭爹喊娘。他根深蒂固的认为,周澜是美好的,美好的东西应该被保护,不能被破坏。
周澜的娘是周家三姨太,很喜欢杜云峰,见他对儿子好,便在全家人反对的情况下认了他当义子,用了自己当年攒的私房钱把杜云峰送进了西洋学校。
“西洋学校贵得嘞!”二姨太饭后点燃一根烟,吐出烟圈,斜眼看着三姨太。
三姨太低眉慈目,她向来话少,在家地位又低,从不做过多的解释和反抗。她只是柔和而坚定,认准了便低调的去做。
杜云峰把周澜当少爷供着,顶在头上怕吓着,放在手里怕烫着,含在嘴里怕化了。身份有别,杜云峰是下人的孩子,有名无字,周澜便不见外的直呼其名,只是将称呼中的“杜”去掉,变成了“云峰”。虽是义兄,却也不大方便称其为哥哥。
杜云峰汉字不识几个,倒是在周澜的督促下学会了基本的洋文。
杜云峰也想成为周澜那样的人,他努力学,可惜好景不长,杜云峰刚上了一年洋学堂,杜管家就过世了——家里一场莫名其妙的大火,杜管家醉酒不醒,死在了烧得透透的房子里。
顺理成章的,老的死了小的来替,杜云峰接替了他爹的职位,来到奉天省处理金矿的事宜,刚刚在金矿上摸清门道,日本兵就炮轰了奉天军队北大营,紧接着占领了东三省全境,当然,金矿肯定是保不住了,兵荒马乱风声正紧,他这样身强力壮的,在关外容易被当成东北逃兵,风险很大。
于是,杜云峰那天生做土匪头的资质就崭露头角了,万般无奈之下他重拾儿时的理想,带着一批人半推半就的上了梁山。
天下真是小,杜云峰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了周澜。
周澜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被近在咫尺的一张胡子拉碴的脸吓了一跳——杜云峰正蹲在炕边盯着他看,他的头发乱蓬蓬的,快遮住眼睛,像个没搭建好的鸟窝,炕沿上是一碗热气腾腾的小米粥。
“怎么蹲着?也不出个声。”周澜下意识的抬手揉眼睛,却打得自己眼睛生疼。
抬手一看,周澜愣住了,手肿得和馒头似的。
杜云峰一笑,腾的站起来,端起小米粥坐在炕沿上:“少爷别怕,手肿了是好事,说明冻伤在恢复。”
周澜半坐起来,看看左手,看看右手,有些紧张:“我的手还能好过来吧?我还想弹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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