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沈梦觉的长剑便“哐啷”掉落。
谢倾眉呆住了。
但见云止面色苍白地瘫坐在鲜血横流的地上,颈项上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手中却捻着几枚铜板。
难道……难道他刚才竟是凭这铜板,击落了沈梦觉的兵刃?!
谢倾眉只觉自己越发看不懂他了。
不,她其实,从来不曾看懂过他。
云止还在咳嗽,沈梦觉已再度攻来。
他是杀手,不是武者。
他的目的只在杀人,不在荣誉或尊严。
所以掉落的剑,可以再捡,只要时机未逝,立刻又可以杀人。
谢倾眉却已反应了过来。
她突然拉起云止的手臂,便将他背负起来,而与此同时,沈梦觉持剑斜刺,劈向她手臂!
她一时蒙了,竟然就这样抬手去挡,生怕他的剑刃伤及背上的云止,足下一刻不停,向外狂奔而去!
“嘶啦”一声,很清晰,谢倾眉臂上衣帛尽裂,被他划落一道血口,而她的人已纵出佛堂。
沈梦觉立即收剑,提气追去!
谢倾眉娇小的身躯背着云止一个大男人,不多时便气喘吁吁,只能放他下来,搀着他逃。
然则如此一来,云止没有轻功,反而是愈加地慢了。
夜色晦冥,谢倾眉咬了咬牙,转头问他:“这附近可有什么安全的去处?”
云止手捂心口,声音强忍着颤抖:“随我来。”
沿一条林中小径西行,地上落叶杂乱,反而不似积雪那样会留下引人注目的行迹。片刻后,谢倾眉眼前豁然开朗,竟是到了一面大湖之前。
她从小就生长在这近旁的神仙谷中,竟不知这一汪澄澈湖水的存在。
她扶着云止在湖边隐蔽处坐下,借着清幽湖光看去,云止的面容似乎又白了几分。
他忽然咳嗽起来,手指猛然痉挛地抓住了她的袖子,仿佛溺水之人抓着最后的浮木,那眼神渐透出绝望的温暖。
她这才发现,他的伤势远比自己想象的要严重得多。一时慌乱得反握住他的手给他渡气,他咬着牙平复内息,眼前的夜色却愈来愈深,深如浓墨,一片漆黑之中,他只想就此睡去……
“什么远离虚妄颠倒,这个人世本来就是虚妄颠倒。”
回忆里有一个娇俏而无情的声音,冷冷地、凉凉地对他说。
“我看你那佛祖说的话,全都当不得真,这一句句的,都是劝人去死。”
死……其实,也并不见得十分地可怕。
只是如若真的死在了一个无人的地方,则未免会有一点点的……凄凉,罢了。
他其实,并不愿意死……并不愿意,死在看不见她的地方。
谢倾眉看着他疲倦得透出死气的眉眼,知道方才拼斗中沈梦觉的剑气定已伤及他肺腑,她的心头便仿佛一寸寸都被这夜色的黑暗侵蚀着,还能听见那戛然的啮咬之声。
无数次了……无数次跟自己说,不要再管他了。
却又无数次地回头。
明知道他和自己永远不会同行,却还是忍不住无数次在歧路的分岔口上等他,等他看自己一眼。
一眼,就够了。
可是,他便连这一眼,也从未施舍给她。
暗夜深深,湖水粼粼地泛着幽邃的寒光。沈梦觉应是追往了相反的方向,但立刻便会折转到这边来搜的。其实神仙谷离此已然不远,两人只要强撑着一口气进了神仙谷,沈梦觉便再也不能追杀他们了。
可是……可是她已经跟师兄师姐们闹翻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
年前,她带云止去了扬州,见了她的母亲,一个庸常院落中的一个庸常妇人。
这其实并不是君侯的意思。
君侯的意思是让她到半路上截下云止,押他回神仙谷。可她人是截下了,却不肯押他走,还抬出了自己的母亲与同门吵架,同门一急便要对云止动手用强,硬是被她拦了下来。
师兄师姐们走之前狠狠地对她说:“他有什么好的,一个和尚,还是个喜欢别人的和尚!师妹你素来不是这么没出息的人,迟早要为今天后悔的!”
“唉……”
将头埋入膝窝里,她后悔了,她真的后悔了。
有家归不得,云止又这么虚弱,沈梦觉万一追来了可如何是好?
“姑娘缘何叹气?”
却听一个平缓的声音,在这暗夜中轻轻响起,仿佛一朵佛莲在寂静中开放。
谢倾眉连微笑都没了力气,“我跟他们闹翻了。”
似已知道她话中的“他们”是谁,云止乏力地低声道:“此次救命大恩……多谢姑娘了。”
谢倾眉凝眸望着虚空里的湖水。
他给了她那么多份的感谢,可是她并不想要他的感谢。
“谢姑娘,”他很郑重地看着她,“贫僧……在下要再回扬州一趟。”
她猛然一惊,“为什么?”
云止低抑着声音道:“家师死于非命,贫僧……在下担心,朝露寺也会……”
“你有这份心思管别人,还不如先考虑考虑自己,”她的眉头都拧在了一处,“方才沈梦觉可有伤到你?”
云止默了默,道:“不妨事的。”
“不妨事不妨事,事到临头还不是——”谢倾眉蓦然抬起头,却怔住了。
云止面容平静如一片海,映着湖光夜色,幽然静洁。
就好像他那断喉的剑伤真的算不了什么,而之前经历的那一切坎坷颠簸……全都算不了什么。
他一向是个很干净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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