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罢。”他沉默举箸,许稷便也不客气。
吃到一半,忽有孩子跑了进来。许稷偏头,却闻得千缨的声音:“阿爷在会客,不能去哪!”
樱娘倏地止住步子,见她阿爷的确有客在,淘气笑笑,一转身就撞进了千缨怀里。千缨抬首,看到许稷,愣了一下,不知该进还是该退,犹豫了一番,最后还是抱着樱娘带上门退了出去。
许稷放下了筷子。
练绘亦停箸,给她斟了一杯酒。
一只猫从走廊里蹑足而过。
笨蛋千缨悄悄站在门外偷听,却不知廊下灯光将她的影子投在了门纸上。
许稷仍看着那门,练绘亦看了一眼。
“我听说你之前打算严控公廨本,如今三个月过去了,可有甚么想法?”练绘开口将她的思绪拉回来。
许稷转回头,敛敛神回道:“有一些,不过某想听一听练中丞的立场。”
“公廨本出借本是为应付诸司职俸及日常开支,但如今高利出借已成诸司敛财的手段,伤民无益,应当废止。”练绘毫不避讳地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早在沂州时,针对公廨本高利出借一事,这两人就有过联手。如今一个是户部侍郎,一个是御史中丞,大环境换成京师,面对的不仅仅是一州,而是两京诸司,又能否再次联手呢?
同样的鹰派作风、冷面脾气,按说该气味相投一拍即合,但许稷今日兴致却不太高。
她淡淡地说:“从眼下状况来说,完全废止公廨本是不可能的。倘若完全废止,诸司开支的负担又会重新落到户部、度支头上。而眼下户部除陌、职田钱还不够支付京官俸禄,所以……我不支持完全废止。”
站在天下百姓和帝国长治久安的角度,废止是有必要的;而站在户部度支的角度,废止公廨本只会徒增负担,一点好处也没有。
不过她话锋突转:“完全废止虽不可行,但严控出借利率防止高利伤民,御史台却有可能做到。”
“说说看。”
“百年前公廨本出借为何没有猖獗到如今地步?因出借利率有限额,一旦高出此限额,就严惩法办。那么道理很简单,想要控制就将这条线重新拉上来,逮住违制者严惩重罚即可。”她不咸不淡说完,补了一句:“余下就要看御史台有无足够魄力了。”
她将难题重新踢给了练绘,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你今日似乎有些沮丧。”练绘直截了当地指出来,“是因为河北的事吗?”
“是。”许稷不太确定,“也不是。”
她的确为河北的事苦恼,朝廷如今不肯表明财政立场,以后烦的却是收不到钱的度支;而她苦恼的又不仅仅于此,入度支以来,她上下左右都要应付,能做的实事却不多,这是她的困局。
“不妨说来听听。”练绘试图开解她。
不过她却抬起头,淡淡地回:“没有甚么要紧事。”
练绘听出了她极重的戒防心。
他忽道:“倘若这里坐的是十七郎呢?你会倾倒苦水吗?”
“甚么意思?”原本有些沮丧的许稷瞬时眸光微敛,恢复了一贯警觉。
“你与十七郎——”练绘给出洞穿一切的御史表情,正要接着说下去,门却忽被敲响。
“甚么事?”
门外庶仆道:“有位度支的官人来了。”
许稷霍地起身,推开门只见度支一个吏佐站在外面。
那吏佐一躬身,也不说自己是怎么找到这的,只速报道:“延资库②连夜到度支收归积欠来了!说倘若不补就要拿秋税去填!”
许稷转头对练绘作个揖:“告辞。”言罢看了眼两边,哪里还有千缨的影子?
度支出此大事,不能耽搁,她遂速去牵驴。
然她还没走到马厩时,忽有一只手伸过来,将她猛地拽进黑暗中。
“是我!”千缨声音里透着紧迫与急促。
“千缨?”许稷一愣。
千缨双手抓住她小臂,努力稳了稳情绪:“有件事你得知道。”
“怎么了?”
“前日我喝多了,似乎说了些不该说的话。”千缨紧张得手都发冷,“他好像知道你是女儿身了……”
许稷深吸一口气,难怪方才千缨一直在偷听,难怪练绘最后要提十七郎。今日喊她来,所谓的要紧事,指的是她女扮男装之事吗?
“你别慌。”许稷反握住她手臂,顿了顿:“度支有点事,我得回去。你不要怕,没事的,我不要紧。”
作者有话要说:
练绘:万万没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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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此说法出自《资治通鉴》卷237元和元年八月条
②延资库:是一种备边库。
☆、第68章六八延资库
千缨得了许稷安慰,却还是无法放心,她见许稷匆匆牵了驴离开,回过神拐进廊内,却见练绘正站在廊下。
她吓得往后退了两步,一脚踏空,就跌进庭院里。
练绘本想抓住她,但反应太迟了,伸出来的手就这样停在半空中,不知下一步要怎么做。
千缨痛苦地捂住崴了的脚,抬首盯住台阶上的练绘。练绘被她盯得讪讪收回手,小心翼翼地解释说:“我今日请许侍郎来,没有恶意。”
他知道了,他一定是知道了。
千缨恨不得拿头撞墙,她可真是个草包啊,怎么连这种事都会暴露给对方呢?万一练绘说出去,三郎可就完蛋了!她将头埋下去,忽地又抬起来,放低了声音哀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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