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擦黑的时候,晋元帝率一行人狩猎归来。这一番阵仗可以说是收获颇丰。
皇帝兴起,就在离宫的偏殿临时大摆筵席,丝竹管弦齐奏,又有霓裳美人羽衣蹁跹,缓歌缦舞。晋元帝邀百臣畅饮美酒,又有今日猎得的野味作辅,席位之上,宴乐笑语袅袅不绝于耳。
苏婉容入席的时候,婉拒了侍女早为她备好皇帝右手边观景极佳的位置,她挑了一个距离上座最远的角落,默不吭声地孤自坐下。
或许是应邀而来的文武百臣太多,原本就无暇顾及所有。又或者是男人于猎场鏖战整整一个白日,心神交猝,懈怠了环顾四周,便仿佛压根忘记了苏婉容的存在一般,也没刻意唤她一定要坐去他的身边。
听着耳畔丝竹碰撞发出的清脆声响,苏婉容从旁观察席位上的那人,见他现下似乎已经有些喝高了。偏了黧黑的刚毅面庞泛出一点红,身形高大的男人手持青铜五足杯,与邻座御史相谈甚欢。
摆宴的地方离苏婉容的寝房其实并不算远。苏婉容借着坐在角落的优势,此时又无人注意,就佯装要去净房的模样,先行悄然离席了。
“娘娘,外面那晚宴似乎还未结束,您怎的现下便回了?”
苏婉容回去这几日入住的香阁之时,立时便有伺候她的侍女迎了上来。
宫人提出的疑问,答案显而易见。苏婉容懒得回答这种问题,褪下外衫以后,她便绕过山水屏风,径自朝里间的床榻走去。
仲夏的气候,到了晚间便显得有些闷。苏婉容入了内阁以后,自己就将敞窗给推开了。
湿热的空气迎面吹了进来,混着一点点草场特有的干涩味道。苏婉容抬眸望向远处,目光所及的尽头依旧灯火通明,歌舞丝竹的声音却模糊了一些。她深吸了一口气,紧绷了一整日的心绪,在这一刻总算有些松乏下来。
苏婉容并没有忘记今日那男人朝自己走来的时候,旁人投向她的目光都夹杂着什么样的神色。
她却不明白,如自己现下的这种处境。便是日日锦衣玉食地受人伺候着,却只如笼中鸟水中花一般,恐怕这辈子都再难逃过那人的手掌心。
这种日子,究竟有什么好值得别人羡慕的?
重生以后的薛砚之是这样,继承大典以后,荣登宝座的那个粗莽男人也是这样。
总是自以为是地以他们所谓的方式,给予一些她并不想要,也不需要的东西。竟还冠冕堂皇地道得出口这是在对她“好”。
哦,不。
与薛砚之相比,那个男人显然恶劣多了。
完全的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但凡是被他认准的,想要的,不论是皇位,或是今日围场上不经意路过的那只角鹿,甚至是她这个人,那个男人几乎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
多次的交锋,苏婉容早已认清自己原本就不是那个男人的对手。几次三番地羞辱,他将她的名节清誉一度踩在脚下。这几日所受的难堪郁愤,苏婉容不觉得比前世少,不过是不同层面上的罢了。
或许在这种情境之下,除了自愿抛弃她所谓的自尊底线,顺从他,主动服软,她再无别路可走。
可是她却过不去自己心头的那道坎儿。
说到底,苏婉容根本不了解那个男人。只因了她不情愿做他的皇后,他就可以以她父亲的仕途甚至安危恐吓于她。就算她现下咬着牙忍辱负重地答应了他,他或许心情大好之下,会暂且放过了父亲。
但若以她的心气脾性,原本就学不会伏低做小。以后要是再因了什么,或是她忍无可忍之下又一次触碰了他的底线。那人岂不是要拿整个太傅府,上下几百人的性命相抵?
苏婉容想到这里,神色就变得愈发凝重起来。
然正在此时,耳畔忽然传来木门被推开发出的“吱呀”一声闷响。
苏婉容听见这道声音,浑身已是一怔,尚来不及回头,又听见屋内几个侍女慌张下跪的声音。
“都给朕下去,没听见朕的传唤,谁也不许进来。”
胤莽口中随意道出这句的时候,苏婉容已经转过了身。于是就望见身着明黄缂丝龙袍的魁梧男人,此时就立在离自己身后不远的地方。
他现下的模样其实有些怪异。
步伐稍显颠簸,面上眼尾都有些泛红。偏偏漆黑的双目却熠熠发亮,此时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脸瞧看。
待胤莽朝里缓缓走来,离得愈近,就愈是有一股浓郁的酒气扑面而来。极腥辣刺鼻的味道,不会是早间苏婉容看见过的马奶酒,显然是男人们喜爱喝的,更为冲人的某些烈酒。
苏婉容这个时候才察觉到,男人这是喝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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