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做不到公正,有何理由责怪他人?
暖阁里极静,半晌,步惜欢起身欲下榻来,暮青听见声响,忙回到榻前扶住他。
“何需如此苦着自己?”步惜欢看着暮青,他该欢喜的,可他宁愿她怪他,“原以为你有多聪明,如今看来倒是个傻的。世事怨天怨人易,责己醒己难,何不择易事而行?”
他记得当初她开棺验尸,林中煮骨,他曾对她说过,人生行事当择上风向,可她从来不懂得寻捷径而走,偏要逆风而行,手里有刀先诛己,非要自己无愧才肯诛人!
傻!
恨别人不比恨自己容易?世间有多少人都是如此做的,她怎么就做不得?
“何需事事都要像断案那般,审个清楚明白,对几分错几分,一分不可糊涂?”步惜欢声浮气弱,却句句斥责,但眸底含着的却是怜惜痛意。
他原以为他懂她,今日才知他不够懂她。他原以为一个女子有那天下无冤的理想已是难得,今日才知她把自己也算在了天下人里,容不得自己有错。她的心如山涧清泉,清澈照人,干净得不见尘垢。
“青青,你真的不怪我?”他再次问。
“不怪。”她的心都已偏着他了,还如何怪?她有多偏着他,就有多怪自己。
“那你答应我一件事,可好?”
“何事?”
“日后你我之间不可藏事,你需做事时多说一句,让我知道你的心思,你我苦乐同担。”
暮青怔怔看着步惜欢,沉默了。
“你待人再寡言疏离,待我都不可如此,此番之事,我以为你怪我,心中受了百般的苦,而你怪自己,亦受了百般的苦。我们不可再如此,如同你爹的事,你有愧,我亦有愧,人已故去补偿无用,但你我可同担着这份愧疚,若有来世,一同去偿。”步惜欢抬手理了理暮青鬓边稍显散乱的发丝,眉宇间凝着的深沉似海般包容。
暮青望进男子的眸里,心似被海浪拍着,眼都被海浪打湿,有些酸涩。她低下头去,半晌,缓缓点头。
她太过坚忍,少有软弱之时,这一刻让他心软,忍不住将她往前一带,让她枕上他的心口,故作轻松道:“好,那便说定了,你日后若忘了,我可要罚你。”
暮青一听,忽的起来,问:“罚?”
她不喜欢这个字眼。
“嗯,难道不该?”
“我认为伴侣之间该相互尊重,不该用罚这个字。”
他为她话里的伴侣二字眼神一亮,却没说破,反而笑问:“那我问你,国法重还是家法重?”
“自然是国法重。”
“那国法有云,犯罪当判,犯错当罚。你方才已许诺日后不可对我藏心事,若是食言,算不算错?”
“算。”
“那依国法,当不当罚?”
“当。”
步惜欢笑看暮青,暮青再无异议,她总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但就是哪里不太对,可是又挑不出错来。步惜欢低头笑了声,一扫方才的沉重,心生愉悦。
她看重法理,拿国法跟她辩,她当然辩无可辩。
暮青看着步惜欢笑得愉悦就觉得不顺眼,不由道:“你还是睡觉吧!”
这话说完,想起答应过他凡事要多说一句,这才又道:“你本来就没歇好,早晨被我吵醒的,还是再歇会儿吧。”
步惜欢抬头,笑意温柔,她马上就把他的话记在心上了,他本该欢喜,这会儿却又有些遗憾了。若是她忘了该多好,他就有理由罚她了。她若受罚,不知该是怎样的模样……
正想着,听暮青道:“你睡你的,我接着帮你擦身子,方才没擦完。”
步惜欢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了,方才没擦完的地儿是……
“月影怎么还没回来?”暮青起身便往屋外走,想瞧瞧月影回来了没。他出去有一阵儿了,准备一套干净的素棉衣衫,这差事很难办?
步惜欢随着她的背影便看向屋外,月影早就回来了,一直避着没进屋罢了。她吩咐月影备衣衫时,他已醒了,自然知道她找月影为的是拿衣衫进屋,服侍他擦身更衣。可想起方才她为他擦身时,他那痛苦难熬的滋味儿以及她还想着继续为他擦的那地儿,他抬手便要示意月影莫要现身。
但身子虚弱,步惜欢的动作还是慢了一步,暮青推开门时,月影便站在门口了。
暮青接过衣衫,翻看了下,见料子干爽柔软,亵裤也在,这才捧进屋里,转身时道:“你的办事效率跟月杀差远了。”
速度太慢!
月影心口中箭,气极瞪向暮青的背影,却瞧见步惜欢在榻上看了他一眼,目光凉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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