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这么多年,娃一个一个往外生,那些人只管给你下种子可不管养。就连鹊娘她娘也不知道,那些娃到底是谁,她也不指望让他们来认。
所以他一点不顾及地开起了鹊娘的玩笑:“那地方多好,哪天被哪个老爷瞧上了,翻身就是娘姨主子,甭说吃饱了,穿金戴银,吃的都是山珍海味。”
鹊娘她娘生怕人牙子少给钱,脑袋摇得两眼冒星,人牙子笑嘻嘻地笑她憨货,他说啥她就信。
“你都把丫子卖出去了,还操心她的去处呢?”
“回、回头,等、等攒够了银子还要赎回来的。”
人牙子哈哈笑:“她嫂子,要不是这些年你把身子给折了进去,就你这姿色,比你丫子值钱。”
她娘小心地陪着笑,人牙子一副做了亏本买卖的模样,称了银子扔给她,把鹊娘身子一绑,扔畜生似的扔进了骡车里头。好在骡车里堆成了人山,鹊娘摔上去一点不疼。
她在车子里头听见她娘呜呜哭:“可不敢这么摔,摔坏了呀!”
她看见她娘提着褂子用那双小脚滴溜溜跑到隔壁家,卖笑地借来一杆小称,当着人牙的面称了重,两人对了质签字画押。
她娘不认字,不会写字,就用手指头按了印泥,按到纸上。
她边摁边哭,她知道摁下去她闺女就不是她闺女了。
鹊娘眼看着车里头的丫头一个个没了,不是被卖出去的,车还没走出村子,人牙子舍不得给吃,怕她们跑,吃喝拉撒都在车上,平时都捆着。
多少人等不及出村子进到城里头,就先饿死了,害了病死了。
人死了人牙也不心痛,都是贱价钱买来了,粮食多贵,可不能便宜这帮牲口。
要不是鹊娘身子太轻,窑子窟买个人,十个铜板儿一斤,她上称前人牙拼命让她喝水,肚子比她整个人还要大。
窑姐儿捏着帕子扭着腰出来,咯咯地笑,用扇子挡住自己的半张脸,上下瞧着鹊娘,笑着说:“别不是踹了个小的吧?”
一上称,鹊娘最轻,只有四十斤重,赔本了啊。
就她不好卖,卖给窑子还亏本,一下成了烫手山芋砸手里。
留着还天天吃他一口饭,他说:“没见过这么贱的娘儿们,给口米就能活,天生的贱命。”
刚好赶上姜家买人,临走前,人牙子喂了她一顿饱饭:“你命好,以后出息了别忘了提携你大爷我。”
进了姜家,鹊娘一直把大姐儿当成她的命,心窝子。
大姐就是观世音菩萨,让她吃的饱吃得好,还住进这么好的地方。
就她这样烂泥一样的贱命,能被人瞧上了,她还怕脏了那位爷的身子呢。
不就是清白吗,她还差点儿成了窑姐儿呢,她仰头把手里捧凉了的姜汤吞下去,汤是冷得,喝进五脏六腑一下就热了。
眼泪珠子也被热了出来。
大姐说:“好,能吃东西就没事,他这样冒失,是他不对。你回头再给他带话,说是我的意思,必须得给你个名分。”
鹊娘恭恭敬敬地放下碗给大姐磕头,这下好了,连婆家都找好了,她还有什么委屈的呢?
“姑娘大恩大德,奴婢这辈子都给姑娘当奴才。”
鹊娘下去了,大姐才小松了一口气,对这样的人,胆子比老鼠还小,吓唬她两句,胆子就破了。大姐最知道这种人怕什么,在乎什么,她穷怕了也穷惯了,什么都没有吃饱穿暖重要。
下午,府外头有个江湖郎中找上门,问府上是不是有人久病不治。
门房一听神了,也怪他消息不灵通,纪氏的身子已经好转了,他得到的消息还是几天前的,他以为上门的是位大仙。
“先生神了,先生怎么知道的?”
太太的病都是那位胡大夫医治的,连药都是在库房里取的自己煎,不曾到外头请过大夫。
所以门房在惊叹,他心里合计着他已经做了十来年的看门狗了,要是这回能漏给脸,真把太太的病给治好了,他的前程不就有了?
他不敢怠慢,前一句先生,后一句当心,引着宋偲进了二道门在花厅坐下,给那儿的丫鬟小厮们赔着笑脸:“哥哥姐姐们,赏口好茶呗?”
丫鬟道:“你打哪里来的穷亲戚?也配我给他上茶?”
门房作揖作成一个虾米,掏出自己带了二十年的家传的玉坠,不下血本挣不着前程,他咬咬牙塞给丫鬟:“好姐姐,这事儿要成了,你也有功。”丫鬟把耳朵递给他,他就凑上去咬了一会儿。
丫鬟转身,倒了一壶隔夜红袍龙井,茶发潮有的发霉了,她笑嘻嘻地上过去:“先生请。”
宋偲牛饮一口,眼睛往她胸脯上一瞪,丫鬟胸口一跳,宋偲眼皮也跟着她跳了下。
丫鬟脸涨得通红退出去,拐进角门就拿拳头捶门房:“你小子,你说是不是专程找的流氓来调戏我。”
门房指着天发誓:“我长了一百个胆子也不敢顽笑姐姐啊。”
这会儿去后头传信的丫鬟回来了,门房赶紧冲上去叫姐姐,前头那位丫鬟呸一口:“白眼狼!”
传话的丫鬟道:“老爷不在府里头,我过去的时候碰上了二姑娘屋子里的黄丫姐姐,她让你等会儿。”
里头宋偲吃了两盏茶,非但没饱,反而还把肚子里的油水给刮了一层,门房耷拉着脑袋在外头两面不是人,里头的人哼一声,他的心肝儿就颤一下。
迎来送往到处都是丫鬟,看见他当没看见,谁都不愿意给他带话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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