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尔雅的“栖云公子”竟是头一次显露内里无比尖锐的锋芒。
见他这般反应,徐穆心下“咯嗒”一声越发沉重……没想到,子衡已深陷到这种地步。
婆子直直盯着神情迥异的两人……几息后,忽地裂开嘴发出蛇似的“嘶嘶”笑声。
“闺阁女子怎可随意与外人相见……徐捕头莫不是对我家小姐有些说不出的心思?”
她这话一出,程徐二人都禁不住怔了下。
这……完全不像一个管家婆婆能说出的话。
幸而这话之后,婆子视线挪到了始终神色冷淡的程青禹身上,笑声变得更大了。却是道:“呵呵……当然可以,当然可以。老身这就去禀报,两位公子稍等片刻啊。”
语毕,婆子拿起灯笼,跨出门槛,仿佛迫不及待地往宅院更深处去了。徒留剩下的二人互不相让地对视,眼中百般情绪瞬息闪过。
“仅此一次。”
许久,程青禹终是低沉声音,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这句话。
未有多说,徐穆只是用力拍了拍好友的肩,心下同时更加坚定:他一定要用这个绝佳的机会查明所有事实的真相!
时间足足过去了两三刻钟,外间才于寂静中传来一下下无力拖沓的脚步声,之前的婆子从门口探出半张枯瘪的老脸,神色难辨地瞧着他们。
“跟我走罢。”
跟着这婆子,他们最后到了一处看得出原本精美非常的院落。院落正中的房屋里难得透出些许亮光,显出一丝生气来。
婆子推开正中间屋子的房门,对他们道:“进去罢。”
徐穆没有迟疑,抬步入内。程青禹则顿了顿,心底滑过一声叹息,也迈步走了进去。“啪”地一声,房门在他们身后闭合了。
……屋内是典型的女子闺房。
玉勾云纹烛台上烛火静悄,同青玉妆台上半阖的胭脂盒弥漫出幽幽的女儿香。光滑的黄铜镜面泛着澄澄光亮,倒映着半卷的缃色帘幕后隐隐绰绰的女子身影。此情此景,莫名令人脸热。
便是满怀戒备的徐穆都狠狠愣了下。程青禹抬眸,目光霎时间落在帘幕后的纤细身影上,身形微动,低低唤了一声:“柳烟姑娘……”
“你们既已找到人,带着他立刻出府罢。”
依然是清冷的女声,比外间的阴雨更为寒气弥漫……确实是她。
为了查案而来的徐穆自没有那般程青禹复杂难言的心绪。未料到这柳烟开口便要他们离开,徐穆一时无法判断出她是因为心虚、还是真的厌烦他们的打扰,一时只能谨慎地回道:“此番多有打扰,多谢柳姑娘体谅了。”
“不过在离开之前,在下还有一事不明,想要请教姑娘。“
里间的女子沉默片刻,低声道:“我为何要回答你?”
“柳姑娘可还记得十日前在福来客栈遇见的那个面部长满癞子的男子?他自那日后便失踪了,至今仍未找到。柳姑娘作为案发前曾与他起过争端的人,理应接受官府的询问。”
……话虽这般说,但若是柳烟真拒不开口,徐穆实则一时间也拿她没办法。毕竟她弱女子的身份是明摆着的,硬说其绑走了一个壮年男子实在是难以取信于人。更为重要的是那天乃是张癞头先行挑衅,强逼受害者回答,也与办案的原则不符……
然而,出乎徐穆的意料,柳烟没有停顿很久,便近乎顺从地对他道:“……你问罢。”
“咳……你在那天下午后还有见过那名男子吗?”
“见过。”
闻言,静静听着他们谈话的程青禹……心下抚额……
果然,她……
另一旁的徐穆却是惊住,而后不由心喜!依他们调查所得,张癞子出了镇子后便再无人见过他,若是这柳烟真在他失踪之前见过他,那她定然就与这件案子脱不了干系!
他略带一丝激动地问:“你是在何种情况下见到那张癞子的?”
柳烟的声音平淡依旧:“他躲在柳府之前的巷子里,我回府时遇到了他。”
徐穆:……
一个原本便垂涎人家美色的混混,躲在其回家必经的路上还能有什么好心?……难怪郊外见不到挣扎的痕迹,也没人觑见他的踪迹……既是他自己有心这样做,自然便会小心抹去所有痕迹。
徐穆一时无话可说。尴尬了半晌,他轻咳了一声,接着问:“那……之后呢?”
似是想起什么不好的回忆,贵妃榻上的女子衣袂微动,半垂的帘幕边露出一点苍白异常的指尖。
“……我将他赶走了。”
“你是如何……”
“——文彦!”
程青禹喝住好友,声音里有着无法忽视的怒意。见徐穆讪讪住口,脸上终于露出几分惭愧之色,程青禹重将视线放到那人身上,郑重之极地告歉。
“抱歉了姑娘,文彦全因破案心切,方才口不择言,未能顾及姑娘的心情。冒犯之处,实望见谅。”
“无事……”
隔着一重帘幕,依稀能见里间之人缓缓摇了摇头。程青禹眼底有掩不住的悔色,他果真不该为了让文彦死心便同他妥协!如今却让她被迫承受这般逼问……都是他的错……
瞧出好友的情绪,虽然亦觉得自己逼迫一介女子重新回忆差点被侮辱的事十分不耻,但徐穆实是不甘心让这么好的破案机会从手里溜走,于是在程青禹断然提出告辞前,提前一瞬大声问道——
“柳姑娘知道韩宇轩接连三年私自从牢里提出刑犯的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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