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点点头。
调整之后继续加炭,丘成边干边观察窑中木炭之量。工人都是熟手,加多少炭大概有数,正干得起劲,忽见丘成铁锹一横,“够了!”
工人愣住,依往常的惯例,还差得老远呢!习惯性地看向烟袋周,“周哥,这不对吧?”
烟袋周斜睨着丘成,“你小子啊年轻没经验,只加这么点炭,火绝对不够,到头毁掉一整窑。接着加吧。”
工人便要挥锹,丘成说:“以前火不够,是用的劣质炭缘故,现在换成上等炭,如果跟之前加的一样多,才会因为火过大而毁掉一整窑。你做过火工,连这个道理都不懂?”
“哟,不服气啊,我入行那会你小子还尿裤裆呢!在我的地盘就容不得你嚣张!”今日他如果不把丘成打压下去,今后就没有立足之地了。
丘成毫不示弱,“现在我是火工,这儿我说了算!”
“你说了算?这一窑瓷如果毁了你负得起责吗?”
丘成底气十足,“如果我毁了这窑瓷,我照价全赔!”
烟袋周用烟枪指着丘成,“臭小子你赔得起吗?还不把他拉开!”
工人并不知烟袋周欺上瞒下,都向着他,便七手八脚来拿丘成,丘成猛地被推了一个趔趄,他虽然个子高,但瘦削的身子在这帮壮汉堆里就显得单薄了。小夏见他被拽来扯去,义愤填膺冲入战圈,结果被人随手扒拉到地上,纷乱之中又挨了一脚,紧接着便见一柄铁锹直戳过来。
他知道那个人不是有意的,但这个铁家伙会要他的命啊!
忽然一声厉喝,“都不许动!”
周遭顿时安静下来,小夏睁开眼,看到丘成横锹在胸,挡在他的身前,凛然不可侵犯。
小夏怔然仰望,一时竟忘了站起。
严冰寄虹玲珑本在屋中谈事,被拉扯声惊动匆匆赶来,正见双方对峙。严冰看看寄虹,负手旁观。
玲珑拿不准丘成和烟袋周哪个有理,犹豫了下,寄虹已快步上前。“周叔,昨日的事,不用掰开了讲吧。依我看,您歇一阵子,给后辈个机会,不是两全其美吗?”
这是要逼他卸任,烟袋周焉能不垂死挣扎。他转向玲珑,“小姐,这还是吕家窑厂吗,吕大哥当年辛辛苦苦创下的家业,现在要让到外人手里吗?”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玲珑身上,尤其是严冰和寄虹,目光灼灼。玲珑嫣然一笑,近前牵起寄虹,“周叔你误会了,他们是我的好姐妹好朋友,我们取长补短共同振兴吕家窑厂。正好大家都在,从今以后,我和寄虹不分彼此,我是东家,她也是东家,她的话就是我的话!”
一句话表明立场,摆正寄虹和丘成的位置。
静默片刻,工人放下铁锹,退了开去。烟袋周顿时泄气。
将三人言行看在眼里,严冰轻轻笑了笑。
丘成看向小夏,“没伤着吧?”
“好着哪,多亏你拔锹相助。”他想像哥们似的拍拍丘成,却被他躲开,小夏不以为意,缩回手。
把严冰送回家去,小夏复又折返。丘成诧异,“怎么又回来了?”
“少爷说让我过来帮看着点。”小夏挽袖,“有什么活别客气,尽管说吧。”
“窑已经烧上,守着就是了。”
小夏看看砌得密不透风的窑门,傻呵呵地问:“防贼吗?”
丘成失笑,“看火候。”走进木棚,面朝窑门坐下。
小夏蹦蹦哒哒地跟过来,丘成没作声,想他困了自己会走的。果然,守到半夜,小夏两眼就跟坠了铅块似的。
“你去睡吧,我一个人能行。”丘成说。
“我不困。”说着,他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丘成忍俊不禁。
小夏不好意思地笑了,舀一碗凉水下肚,清醒了没一会又开始犯困。丘成劝他休息,他总不肯,这倒让丘成有些歉疚。
小夏用筷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碗沿,突发奇想,“要不你唱个歌吧?上回那个真好听,兴许我一听就不困了。”
丘成微微脸红,但大方地说:“我奏个小曲吧。”
小夏费解地四下瞅瞅,这里没有琴呀笛呀的乐器,怎么奏?
丘成自有妙计。他将十只一模一样的瓷碗一溜排开,注入清水,由少渐多。逐个试敲,细辩其音,微调水量,如此反复几次之后,向小夏抿嘴一笑,“开始喽。”
小夏饶有趣味地捧着下巴。
丘成双手持筷,手腕缓抬,竹筷轻落于青瓷之上,“叮”地一声,发出悦耳的声响,碗中水纹轻漾,水音泠泠。
几声缓奏之后,敲击愈快,他双手轻盈如飞燕穿林,眼花缭乱。叮咚不绝,宛如雨落竹林,起初淅沥细雨,渐渐绵密,簌簌如缕,之后风急雨骤,林摇叶啸连成一片,沛然浩荡。猝然之间,风停雨住,林静叶新。
小夏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丘成放下筷子,遗憾地望着双手,“生疏了,奏错好几个音。”
“没有啊,我完全没听出来呢。很棒,简直就像……就……”小夏词穷,挠挠头蹦出一句,“皇上都听不着这么好听的曲子。”
恭维得过于夸张,然而看得出小夏是真心实意,丘成笑得开怀。
即便开怀,他笑起来也矜持有度,带着一股清婉味道,宛如独绽于夜池的睡莲,风姿雅致却不常为人所见。
小夏暗暗掐了下大腿,对着一个大男人他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呀!
一定是音乐太美今晚太困的缘故。嗯,一定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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