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的盔甲反射着天光。
走在他前头的贺赖师傅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小子,傻了?还是激动的?”
耶易于答:“有些激动。”
一天下来,刘景的主力部队不疾不徐地往北推进的六十里。这正好是柔然人草深马肥的夏日,没人敢放松警惕,日落的时候他们在草原深处重新扎了营,这个时候康平才有空清理她身上白天黏上的血迹。
但是那伤了的手臂很难抬起来自己脱掉战甲,她蹭到正在扎营的耶易于身边对他抬了抬下巴:“帮我。”
耶易于站起来,他手里还拿着打桩的锤子,阿莱头已经踹了他一脚:“校尉叫你帮忙呢,作为亲兵傻愣着做什么!”
康平从鼻子里切了一声,转头对着阿莱头道:“就你忠心,给本校尉烧水去!”
阿莱头甩下手里的锤子,屁颠颠地跑走了。
康平甩给耶易于一个眼神,他便垂头跟着她回去了。
白日拔营前她告诉翟融云伤得不重,但那刀口划进她的手肘,那边本来就皮薄,这会儿已经狰狞地翻卷着,血干了,露出黑红的皮肉。
耶易于一惊。
康平笑着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别让阿云知道,她会担心的。”
耶易于心中揪揪地痛了起来,她怕翟融云担心,却没想过他也会担心的么。他举着纱布都不知道该如何下手,半晌才说:“不疼么?”
“疼啊,疼死了。”康平依然在笑,“但有什么办法?柔然人的刀砍过来的时候,用胳膊挡着,总比被他们砍到身体的好吧?”
她将药匣里头剩下的纱布卷了卷塞进嘴里,瓮声瓮气道:“来吧。”
烈酒落在她已经发黑的伤口之上,她脸色一白,几乎是倒抽一口凉气。耶易于看着她脑门上的汗珠扑簌一下顺着她脸颊的轮廓滚进她的领子里头,在满是黑泥的脸上划出一道白痕,他把药按在了她的肩膀上。
康平吐出那卷纱布龇牙咧嘴了一番:“你包得还挺漂亮的。”
这不是应该夸他的时候吧?“……”他瞪着她,没有言语,可是眼底却写满了控诉,叫康平都不自觉挑了挑眉。
她抬着受伤的胳膊,一只手慢吞吞地整理散落在羊皮毡上的药罐,一边捡一边问他:“你今天早上,害怕过么?”
耶易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刀锋砍向敌人的那一刻他的心情很复杂,不是单纯的害怕或者自豪所能形容的。但他能肯定的是,康平在前线作战的英姿的确给了他很大的鼓舞。
康平玩弄着药匣的开关,咔哒咔哒响着,又戏谑地挑着眉毛,看向他说:“说真的,其实一开始的激动过后,我害怕过一阵儿。那个时候就分神了,受了这个伤。”
她的双眼在烛火下像是蒙着水雾,定定地看向他,琥珀色的瞳仁里头映着他的红头发,特别的动人。耶易于抬手帮她擦了擦脸上的灰土。
康平又笑起来,颇为受用,她继续说道:“所以尔朱熊说我半桶水咣当咣当,也没冤枉我,冲出去的时候我以为我肯定能杀人像贺赖师傅切菜一样干脆的,不过砍了几个之后才发现事情还真没那么简单。阿云说生死会让人震颤,还真的是。你说她哪里知道的这些呢?”
“我在龙都的时候和人打架,师傅都教导我必须给人留个活路的。那些高门的郎君、还有我的弟弟们,都是大燕的臣子,总不能把他们都打死了事吧?我学的不是杀人的功夫,没贺赖师傅那么灵活,也没尔朱熊那么扎实,全都是花拳绣腿。我在大鲜卑山狩猎的时候这骑术弓术能用,因为对付的不过是熊瞎子、傻狍子、顶多就是野狼。可柔然人不一样,我还得砍了他们的脑袋攒军功呢。”
“所以那时候我突然在想,我在干什么呢?那一瞬间我还真是有点害怕的。”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似乎也没有期待耶易于给她什么回应,她又说,“不过冲出去了,就只有生和死两种状态了。如果我不集中注意力的话,那这刀就直接砍在我的脖子上头了,对不对?到时候尔朱熊可就高兴了,因为我就应验了他那具话——呸。”她有些气鼓鼓地的撅了撅嘴。
“不过凡事都有个第一次。”她看向耶易于如同琉璃珠子一样清澈的眼珠,问道:“你第一次,害怕过么?”
耶易于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说到:“我忘了。”
大约是有害怕过的吧,但那感受在刘易尧和耶易于两人的记忆融合之时,就变得不那么重要了,这么些日子他也几乎忘却了第一次上战场时候的感觉。不过他还是说:“可是我今天早上看见你在前头,我就觉得我们肯定能赢。”
康平惊喜地往前蹿了蹿,伸出那只完好的胳膊抓住了他的手臂问:“为什么呀?”
耶易于看着她定定地说道:“因为我相信你。”
她咧嘴灿烂地笑了起来:“你这个人,平时闷葫芦似的,没想到嘴还挺甜。”
耶易于正经地说:“我是真的相信。”
相信她能在千里大漠中率领铁骑将柔然人赶回瀚海,相信她可以以一己之力扛起帝国重担。纵使她现在还是个十六岁懵懂、甚至有些过于自负的少女,但他知道有一天她会成长为这个帝国的脊梁,让所有男人仰望、自愧不如的存在。
但彼时的康平并不知道她的人生之后将要经历如何的大起大落,她只是笑得前仰后合,然后一巴掌糊在了耶易于的脑袋上,把他的头掰了下来,又去捏他松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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