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戏楼里,叶阁老和楚玄已各自先后回到席间,正若无其事地与人谈笑。墨云飞在外面玩够了也已回来。去找封夫人时,墨云飞有几分奇怪地看着墨紫幽空着的席位,问封夫人道,“娘,四姐姐呢?”
“她去找你了,你没见着么?”封夫人问。
墨云飞摇了摇头,一旁也已回到席上墨紫薇撇了撇嘴道,“找二弟只是借口吧,我看四妹妹是自己跑去哪里玩乐了。”她又扫了一眼坐在她身旁闷闷不乐的墨紫冉道,“二姐姐心情如此不好,想是没找到秦王殿下。秦王殿下莫不是正同四妹妹在一起吧?”
墨紫冉的脸色顿时就一沉,咬牙切齿道,“我总有一天要把你这舌头□□。”
“二姐姐的脾气是越来越不好了。”墨紫薇的眼中闪过一抹讥讽,闭口不再刺激墨紫冉。她的目光穿过东西两席间摆放着的屏风的空隙,看向东席上正冷着一张脸,沉默地饮酒的萧镜之。萧镜之身旁坐着苏见,只有在偏头同苏见说话时,他的神色才稍见柔和。
萧镜之边同苏见说着话,目光边看向已走回墨云天身边坐下,一脸懵然不知自己身上被藏了东西的墨云飞。他在心中冷笑一声,又看向正从西席过来的几位叶家女眷。
叶阁老的长媳叶大夫人正带着三个妯娌和叶阁老的几个年幼的孙子和曾孙一起过来向叶阁老贺寿,叶四夫人自然也带着自己的一双幼子站在其中。叶阁老的四个儿子和已经成年的孙子也都在东席起身,笑着上前陪同。
不知是谁点了《满床笏》的最后一出《笏圆》,戏台上,净正吊场道:“位极人臣第一家,跄跄挤挤闹喧哗。多来共祝无疆寿,富贵绵绵实可夸。我乃汾阳王府中一个老元公是也,今日王爷六旨寿诞,小老爷又中了状元,那些拜寿贺喜的,不知其数,为此找我辦值前殿,只得在此俟候。道言未了,王爷、夫人出堂也。”
这一出《笏圆》说的是唐朝名将汾阳王郭子仪六十大寿时,七子八婿皆来祝寿,由于他们都是朝廷里的高官,手中皆拿着笏板,拜寿时把笏板放满床头,故而才有了“满床笏”的典故。
叶阁老身为内阁首辅正是位极人臣,又正值六十大寿,满堂儿孙女婿成年的都是一身官服簇拥在他跟前,颇有几分“满床笏”的盛况,这一出戏现在唱来倒正是应景。
看着聚在自己面前的众多子孙,叶阁老回想起他方才同楚玄的谈话,心中突然就生出一种感慨。倘若他坚持不肯退,他的这些子孙将来又会如何?他们是否挺得过那些腥风血雨,撑得过那些怒涛巨浪?
叶阁老在心中长长叹息一声,他自己的子孙有多大的本事,他是清楚的。他稍稍转头,去看楚玄,楚玄也正看向他,他们二人的目光瞬间交汇,又瞬间错开。他的目光又落在站在最末的叶四夫人和叶四爷身上。
叶四爷是他的幼子,知子莫过父。叶四爷的性情一向和顺,叶阁老当真想像不出来叶四爷杀人时的样子。到现在,他还觉得此事有些匪夷所思。
可他知道,空穴不来风,楚玄敢如此说,必然是有确凿证据的。
叶四爷站在叶四夫人身边,正低声问她道,“方才,你去哪儿了?”
“有些闷,出去透了会儿气。”叶四夫人低声笑着回答。
叶四爷点了点头,不再多问。
“四爷。”叶四夫人却是低声唤他。
“怎么了?”叶四爷含笑问道。
“遇见我,你后悔么?”叶四夫人的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叶四爷看。
“不悔。”叶四爷回答。
叶四夫人既欣慰又辛酸,她是真的深爱着叶四爷。可多年前,当叶四爷亲手帮她杀了那个曾在青州见过她的叶家掌柜时,她就知道她毁了自已深爱的男人。他出身叶家,父亲是阁老,姑母是太后,他本有大好前程,如今却因了她以妓为妻,手染鲜血,一旦事情被揭露,他这一生就会受尽唾弃,背负骂名而死。
而这一切全都源于她的贪恋。若是十年前在青州玉庭湖的那座石桥上,她没有回头看那一眼,没有看见他,也许她就不会因这贪恋而做下许多事来。
可那一眼,她终是看见了泛州玉庭湖上的叶四爷。那日,他穿一身青绸长衫,负手立于画舫船头,面貌儒雅,眉目温柔。湖上吹来的清风拂开她帷帽上的轻纱,她看见他的眼中有一瞬间绽放的惊艳。她听见他惊喜地唤她——姑娘。
看他穿着打扮,举止气质,她便知他出身高贵,而她却只是青州城中一个卖笑为生的雅妓。她突然就自惭形秽,不顾他的呼唤,匆匆掩面而去。她悄悄去打听他,在得知他的身份之后,更知她与他之间终是云泥之别,绝无半分可能。只是那一眼的心动却始终纠缠在她心里,挥之不去。
若非后来她所住的那条长街发生的那场大火,若非她结识了欲独自一人上金陵的周家姑娘,也许她如今早早斩断了自己的贪念。可偏偏老天爷要给她那样一个绝佳的机会,偏偏要给她希望。
那场大火烧死了平日里为她揽客的养母,也烧死了周家姑娘的父母。在得知周家姑娘已有十几年没见过要去投奔的金陵城的那位舅舅时,她心中的贪念又疯狂滋长起来,终是生出了借着周家姑娘的身份到金陵城脱胎换骨,重获新生的念头。
她在舒县的破庙里用石头砸死沉睡中的周家姑娘时,她曾有过恐惧和犹豫,但她终究是下了手。
作者有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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