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喂药,才出月子的脸色那样凉楚,无形中把他的心压得又沉又惫,似要喘不出气。突然一个回眸,这样明媚的光彩却叫他陡然生疏。
周遭一众人等听见动静,纷纷在空地前下跪:“奴才叩见皇上。”“臣妇参见皇上。”
楚湘亦轻轻地叫了一声“父皇”,称呼隔得太久了,出口竟觉语涩,勾着下巴不敢抬头仰视。
孙皇后指尖顿在半空又收回,然后直起身子。他们站得太近,他看她的目光中有探究,似有话要问,又有几分刻入骨髓的熟悉……还有一分自然的亲近。
此刻英姿笔挺地站在她的面前,怀里抱着个孩子,肩头是那样的宽展。光阴隔去三年,岁月似乎在他身上并没有留下多少的痕迹。所不同的只是眉宇间的帝王孤寡更冷更沉淀了,下颌削瘦下去,清贵的五官从来叫人贪看。
孙皇后本来有点意外,看一眼桂盛,顷刻又淡定下来:“既是皇上捡得了,那就归皇上吧。今日重阳,皇上不在文华殿举行祭典,怎会出现在这里?
她容色淡淡,言语也是淡淡的,并不见半分哀怨和数落。楚昂有些释然,脸上颜色稍暖,应道:“许久未出宫,朕亦想趁此机会……”
“父皇陪母妃出来散心~”皇七子蠕着小嘴儿,虎视眈眈地盯着孙皇后,生怕母妃的父皇被抢走。
两岁多了,生得凤目红唇,稚气骄傲。小手缠着他父亲的脖子,看她的目光里满是戒备和防患。俨然他与他的母妃才与这个男人在一个世界,而她被不容许有立足的底气。
孙皇后凝了一眼,目若含星地迎上楚昂:“你的小儿子?”
“嗯。”他顿时把剩下的话噎回去。不晓得为什么,这感觉就像是很多年的夫妻,和离了很久以后又复偶遇,她一个冷清清重拾了骄傲,对看他后来又娶妻生子的烟火一幕。
这烟火和冷清,生生地把他以为正待拉近的距离又残忍地扯开。楚昂的语气又复了先时的冷淡,她嘴角带笑,他看穿了她那笑容中对自己的冷薄,以及她那层原来早已磨成刃的心。原来也是个会记仇的女人,不忘提醒他。
楚昂淡漠道:“丽嫔近日心情不大好,朕陪着出来散散心。皇后不知道么?”
这样一反问,倒显得她不识趣了。明明立储争议迫在瓶颈之时,她突然出现在他视界是为什么?
“父皇~~”楚邯一目不错地看着孙皇后,有些怯惧地往楚昂怀里躲。
小手儿缠着他的脖子,那般贪恋缱绻。
楚昂下意识蹭了蹭他的脸蛋,眼睛却还是看着她。
孙皇后却不喜欢在他眼里看到异样,冷眼望着这一幕,末了便笑笑道:“看来怪我,也不先打听清楚,倒扰了你们父子的兴致。”
她这话一出口,便再无了回旋的余地。他说了一句:好。
她便转身走了。那年第一次来这里,她一个十三,他一个十五,少年少女身形都未脱,嫁作他新妇才晓得他的战兢不易,却彼此惴惴珍惜,一点点探索,一点点欢喜缠绵。今岁他三十二,她三十,年少青春的一点回忆却不要了,各人的心中都划出伤痕。他屈下身段给她台阶,她也不视不见。这天下人间,他也就仅仅是对她一人如此了。
“都起来吧,继续上山。”孙皇后转过身,叫众人都起来。楚湘低头生怯地看了父皇一眼,跟上母后的脚步。这眼神是畏惧的,不像从前,每每总是满目崇拜站在坤宁宫前迎候他。
楚昂从来没有过这样一种感觉,这感觉就像有一些东西被孙香宁带走,她在它就在,她走就独独把他扔弃在外。
她孙香宁自有她自己的底蕴和资本。
山石道上光影绰绰,女人的步子悠悠,着一袭绿绫地刺绣蝶恋花纹褙子与褶裙,背影看过去却是苗条。十四岁的女儿站在她身旁快有她高,脚底下略略一滑,被她伸手扶了一把,她手腕骨露出来,是瘦的,纤婉而白,像长期执笔的词人。
楚昂侧过脸,将目光收回来。
楚邯问:“父皇,她是谁?”
楚昂默着声,把儿子放落在膝弯,坐到一旁的长条石椅上:“是朕的皇后。”
四周密林萋幽,鞋履擦着落叶发出窸窸轻响。桂盛阴着脑袋——没办法挽回了,恁个死性的女人,他被她拖死的心都有了。
孙皇后只作是不理,懒得去拆穿。
“呜哇,呜哇——”婴孩的哭啼遥遥地又响彻在耳畔,那声音绕着阴霾死寂的坤宁宫,一圈一圈魇着她在柱子下绕。魔怔了,绕着绕着就失语了,分不清白昼黑天,那身上掉下来的小肉也就阖了嘴。看到六岁的儿子头上缠着白条坐在汉白玉阶梯上,楚楚的睿眸空远地望着头顶的天。幼年的稚子眉宇深锁,忽而回头望望自己,眼目都是惊惶。就是这样了,她也开不了口安慰他。
没有谁先说话,孙皇后好似旁若无人地走着。
楚湘心底很沮丧,低着头,一袭牡丹色凤尾裙衬得少女脸容苍白。她也不想再要自己的婚姻了,世界里一片萧萧索索。
杨俭默默地走在她身后几步的阶梯之下。
孙皇后忽然回神,对杨夫人歉然一笑:“让夫人笑话。瞧本宫这脾气,一点儿台阶也不肯屈就。”
她并不芥蒂自己的尴尬,泰然明了立场,并叫人听出无意让步。
杨夫人只是无言的伴在她身边,涵养甚好,同样并无介怀。
孙皇后心中是暖润的,这是种只有女人对女人才能看得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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