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感觉有点面熟,他细一想来是张贵妃的大宫女,便道:“你是景仁宫的?这里风大,去檐下站着吧。”
他有着冷隽的五官,修颀的身量,似乎昨夜未曾好眠,下颌上微有些青茬,帝王的威严叫人贪看又不敢看。锦秀侍立了快五年,这才是第一次听见皇帝爷与自己说话,紧张得都险些口钝。
连忙低语道:“无妨,奴婢就这样看着皇上与公主殿下们玩耍,也是很暖和的。”
她已将要二十一岁了,看上去倒不像那些刚进宫的宫女一样轻惶。妆容浓淡适度,一袭绀紫色宫装得体,自有一份该有的宫廷气度。
楚昂就也没与她再多言语,见楚池楚邯姐弟二个跑去交泰殿前,正准备往那处扔球,眼神却被不远处一道墨黑色的小身影吸引。
戴一顶玄青绉纱爪拉帽,正屈着长腿蹲在雪地上,一勺子一勺子地舀着露台上的雪。生得是俊美白皙的,眉宇斜鬓,鼻梁英挺,孤独而专注。
他看得有些错神,一时还以为时光逆转,又看到那个天马行空的四岁小子。
“父王,父王,给你。”捧一碟雪过来。
“这是什么?”
“是玉皇大帝赐下的仙露,吃了可长生不老。”
问他:“呵呵,要父王活那么老做甚?”
嘟着小腮子不说话,见自己掂起勺子作势要吃,又道:“你吃两口剩一半给母妃。”
眼目中黑澄发亮,都是稚子的爱慕与尊崇。那个女人自小将他视若骨血,呵着捧着生怕他把养没了,倒养成个至纯柔软的性子,心疼这个,黏缠那个。他忍不住就把他抱在膝盖上玩耍。
“呼——”楚昂的手往那处一抛。
宫人往来进出,把坤宁宫殿前的雪都污了。
放目前边的交泰殿,清晨无人,一片皑皑洁白,楚邹就拿着小碗儿走过来。
初雪晶莹,舀得很耐心,碗底眼看将满一座小山。忽而脚后跟似乎被什么砸了一下,他就皱眉:“小顺子,你再吵扰我一回,必叫你脱了裤子去宫女门外头罚站。”
却静悄悄,好似周遭空气凝固。他觉察着不对劲,一撇头,便看到父皇一袭龙袍缱风地站在前方几步外。
楚邯与楚池慢慢停下脚步,一个眼中带着畏惧,一个骄美的小脸上描写防患。
楚邹微微有些错愕,顿了动作站起来。
楚昂负手站在风中,一双冷长的凤目只是睨着他,似乎在欣慰他的终于肯跨越坤宁宫到交泰殿的界限。
楚邹有些语涩,到底嗫嚅地叫了一声:“父皇。”
那八岁小子的目光中有生疏,但这一声叫,楚昂是欣慰的。笑笑问:“都这么大了还玩雪,准备用去做什么?”
楚邹应:“母后叫儿臣舀回去。”
已经很久没有对面说过话了,楚昂看着儿子酷似自己的俊脸,又想起那日普渡寺中抱起他的一幕。他是没想过他会开口叫自己的,那样复杂的一声“父皇”,随后便阖起眼帘晕厥过去。他抱起他拉长的身条,满心里便对那肇事的充满煞气。
楚昂语气中便不自觉地带了怜恤,复问:“哦,她要用雪?”
孙皇后在殿内久等不来,一娓妃色刺绣花卉裙摆跨出门槛,嗔语渐行渐近:“人去哪儿了?又跑得不见影子。”
忽而下到露台,抬眼看到儿子正在交泰殿下,与他的父亲站在一处,那好恼的笑容便微微凝滞。
楚邹回头看见,有些急促欲辞:“制润肤的胭脂,要用头层的初雪,给皇姐姐预备嫁妆。”
嫁妆?
楚昂顺势望过去,看到孙皇后穿着绿绫地刺绣蝶恋花纹对襟褙子,搭着妃色的长裙盈逸地立在单层台之上。看不出年岁的姿韵,唇瓣微微上翘,柳眉玉腮,一许流盼妩媚。他从十五岁时幸了她,那时还是个未长熟的青果儿,一点点在光阴中看着她变化成长,未料今时蓦然相看,竟惘觉这般陌生。而身旁她的女儿,脸上被她画了一半的妆容,少女聘婷,宛若初夏荷花,被她一画怎生像那初唐仕女的诙谐。
他便笑笑:“既是叫你,那就过去吧,仔细受凉。”说着摸了摸楚邹的肩膀。
“唔。”楚邹把球递给他,向坤宁宫殿门跑回去。
孙皇后掉转过身,余光掠过楚昂冷峻的面庞。那长眸中有异样,还含着一点儿帝王自带的高慢与挑衅。三年多了,第一次站在这里,一身墨色龙袍凛凛,似乎有对她不可说的情愫。
但有什么意义?该冷的都冷却了,曾经执念的也化为尘埃。
她便作视若无睹,揩了揩楚湘的头发:“回去吧,该用膳了。”
“父皇,父皇,孩儿要球。”二公主楚池看着变得陌生和漂亮的皇后,连忙垫脚打断父皇。
楚昂便收回眼神,把球落给她。
……明明就是熟悉到彼此刻入了骨髓。
他冷笑着扯了扯唇角,一道颀长身影擦过锦秀身旁,锦秀低头屏息,闻见他身上一股略带沉香的凉寒。
不稍多久李嬷嬷就张罗好了菜肴,蜜丝山药、芙蓉燕菜、西湖莲子万福肉、熘鲜蘑菇……林林总总摆了一桌子。李嬷嬷是当年孙皇后从娘家带来的,手艺一向合着几个孩子的胃口。中宫屹立不变,太监们忌着孙皇后的尊位,虽不敢像对楚邹那样明里暗里的克扣,但皇长子与长公主的日子实际也未尽然是好的,这般一桌倒是难得。
楚邹有些腼腆地吃着,楚湘给他夹了一筷子爱吃的烩银丝:“弟弟瘦了,要多吃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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