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跟你说我没哭!”沈蔚恼羞成怒,抓起那话本就要朝院中的童武扔过去,最终还是没舍得。
那张严肃稚气的小脸在秋日的晨光下,实在是漂亮。
“好生扎你的马步!”
事实上童武的马步扎得很是认真、实诚。虽已满头的汗,却并不耽误他时不时跟沈蔚聊上两句:“你为什么怕他?”
“就跟你说我不怕他!”沈蔚抓狂地拿话本使劲捂住自己的脸,恨不得当场气绝身亡。
童武担心她真把自己捂死,碍于她并未说出结束马步的指令,最终只是小身板晃了晃,却没离开原地。
明明就怕的。
童武心中腹诽,没再继续与她争辩,又换了个问题:“昨日在京兆尹府,你为何捂住他的嘴?你们的关系不可告人吗?”
他虽年纪不大,可带着妹妹讨生活也有两三年了,看人脸色他还是会的。
当时那个讨厌鬼的眼神分明就是冲着他来的,好像说出来就能赢了什么似的。末了竟还想以大欺小!
等将来他长大了,那讨厌鬼就老了,然后他就可以……追着讨厌鬼往死里打,哼哼。
沈蔚不知他心中的千回百转,只有些恼火,自暴自弃地又将那话本拿开,头靠在廊柱上,侧脸瞧着他。
“若被人知道‘剑南铁骑征西将军’跟小毛孩子斗殴,当街被抓,还被自己的前、未、婚、夫来交罚金作保,那我还做不做人了?”
这话中讯息过多,童武几乎是有听没有懂的。不过,他显然就听懂了一桩:“你被他退婚了?”
沈蔚仿佛膝盖上中了一箭,面色更丧:“啊。”
“那恭喜你,”童武漂亮的小脸蛋上竟泛起欣慰的笑,“我虽年纪小,书也没读什么,可我瞧得出来,你俩不合适。”
沈蔚垂首:“我知道。”
她和杨慎行不合适,这事她六年前就明白了。
沈家往上数三代都是流民,无田无产,居无定所,全靠南货北卖做些小生意勉强糊口。
沈蔚小时没什么朋友,因为每到一处停留,短则三两月,长也不过一两年。
那些年父母与兄长都忙着想法子赚钱糊口,沈蔚同姐姐沈素便只需跟在他们身后不受约束地近乎野放。那时虽家贫,可两姐妹却是自在傻乐的疯孩子。
每遇到被当地同龄小孩排斥、欺负,沈蔚总一力冲在前头打回去,沈素不擅打架,便在旁边帮着骂。
有时在街边食肆瞧见好吃的又买不起,两姐妹就蹲在人店门口,假装手里正拿着那些食物,两人还让来让去的,互相喂食着想象中的美味,然后抱在一起笑得东倒西歪。
沈蔚学东西极快,每到一处,不出半月就能将当地的口音学个七八成,几乎流利到足够在打架时与当地孩子对骂脏话的程度。
因为这个本领,加之她扛打又不告状,受欺负的日子便越来越短。最后几乎是打上几架就能跟当地孩子混成一团,时不时还能领着沈素去人家中混上几顿吃的。
再大些,她甚至在三教九流的人面前也能卖乖逞勇,运气好时还能得到被带着一起玩些街头小把戏混吃骗喝的礼遇。
沈家人并不觉这有什么不好,反觉沈蔚小小年纪便有大大出息。
毕竟,对几代人都为饱腹而奔走终生的沈家来说,能不偷不抢,自个儿想法子填饱肚,已然是了不起的成就。
于是沈蔚也觉着自己真棒。
直到望岁二年,沈家父子联手打通海上商路,年纪轻轻的沈珣之更被先圣主御赐金翎皇商,时年十二岁的沈蔚随家进京定居。
在她遇到杨慎行之前,她当真从未觉得自己有哪里不好。
那年她初入帝京,在东城长街与一帮熊孩子斗殴,被路过的杨慎行喝止,从此结下孽缘。
那是她生平头一回见识,什么是世家高门累世传下的风度。
明明是个年岁与自己相差不多的少年,却是那样的言辞有度,行止有方。没有冠盖锦绣,没有如云随从,只不过一人一骑,却有烈烈英华。
那时沈蔚才知,从前在她幼小心中以为是虚伪拘束的世家风范,竟是如此金铮玉润的模样。
那是生平头一回,沈蔚觉着心虚,觉着难堪,觉着自己……真是个糟糕透顶的小姑娘。
对她来说,那年见过了在满城落英中打马而去的杨家少年,从此后,所有话本闲书中翩翩清贵的公子们,便都有了同一张脸。
之后,沈珣之为使家人扬眉吐气,花大价钱在这号称“帝京外城最富贵”的西城置了宅子。不但为两个妹子请了教席先生读书识字,还重金礼聘帝京第一游侠夏侯雍做了沈蔚三年的师父。
那三年,沈蔚几乎毫不费力地一统东城熊孩子界,书也读得有些模样,渐渐有了点脱胎换骨的气象。
到了沈蔚十五岁那年,师父夏侯雍继续游历天下去了,而隔壁搬来了杨慎行。
每一个晨昏,她便算着时辰假装自隔壁门口路过,假装偶然邂逅邻家那个美好的清贵少年。
那时的杨慎行虽在旁人眼中是略冷峻的,可沈蔚知道,这个美人内心有他温柔的一面。
他总会在她每次红着脸雀跃问好时停下脚步,回给她一个淡淡的笑,偶尔聊上几句闲话。
当她得知他书房所在的院子就与自己住的院子一墙之隔时,半夜爬上墙头偷窥,却不小心跌进他院中时,他甚至笑得有如绚烂夏花,还拿出一碟子漂亮的小甜糕给她压惊。
如今想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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