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猾的伙计见薛家老爷辞世,大爷年幼且“天高皇帝远”的很是敢弄虚作假,把好些老字号有口碑的铺子都弄得衰颓,再不整治一番只怕铺子里最后姓谁都不知道。算盘珠子正叫她打得稀里哗啦山响,莺儿进来通报说是荣国府那边的太太小姐并公子哥儿来串门子了。宝钗核算完最后一条才把签子夹在账册里对白鹭和大管家道:“辛苦薛叔了,剩下的你带些回去做,下晌再来核别的,白鹭去送送。”
大管家连忙起身摆手道不敢,鞠了一躬卷起两本账本转身便从另一边出去了。苏嬷嬷帮着给她换了身衣裳,走进正房时众人刚刚坐下。
先是探春拿了平时自己写的字来谢宝钗前几日去看她,迎春惜春找了莺儿去要新的花样子,黛玉坐在一旁看她们配颜色,只宝玉一个恨不得能凑上来贴着与宝钗说话:“听说宝姐姐往年在家经常抄了经书布施于寺庙,想来也是深知禅机的……”不等他继续往下说,苏嬷嬷只在旁边轻轻咳嗽了一声道:“往日奴婢就常劝我们姑娘,小姑娘家家的少沾些檀香,免得移了性情反而不美。先前不过是守孝为了给已故老爷积些阴德故而不曾阻儿正是上进的大好年龄,可不敢也满口禅机。”
宝玉素日最厌人跟他讲什么经济仕途,又尤其厌恶上了年纪的婆子,立时看苏嬷嬷百八十个不顺眼。碍着这是头一回拜访宝钗,又见人对这嬷嬷颇为恭敬,这才顿了会儿岔开话题道:“先前宝姐姐给三妹妹带去的帕子我见着了,再没有这么精妙的花样儿,赏我一方带回去把玩可否?”
苏嬷嬷已是摸着了他的脉,专从匣子里取出一方白绫底绣了慧文的劝学诗送出来道:“既然哥儿张了口了,我们姑娘这几日刚绣好预备着赠与大爷的帕子不如就先转增给宝二爷吧?”宝玉接过来一看,满篇都是劝人惜时读书的字句,登时一个头两个大,先前见那绣品着实兰心慧之颇舍不得,可细一看里面的意思只觉头晕目眩,整个人都不好了。他随手把东西递给走过来站在旁边更换热茶的莺儿,转头眼巴巴的去看探春又拿在手里的那方湖蓝底百蝶花样的帕子。
这一走神两厢伸手就岔了开来,宝玉手里的帕子直直戳在莺儿手里的茶盏上,半盏茶撒出来把好好的帕子给染上了颜色,莺儿见了忙不迭放下茶盏抢过帕子细看。
“嗐!好好的清清白白女儿家,非要同那些禄蠹之徒同流合污,呜呼哀哉!”宝玉见莺儿诗的帕子收起来,忍不住摇头叹了一句。别人尚可,坐在迎春身边的黛玉手顿了顿,复又装作无事的样子指着一条松花配桃红的绦子道:“这个是谁打的?好巧的手,颜色也娇艳。”
宝钗便起身走过去看了看道:“是莺儿打的,这丫头自小和我一起,再没有手巧过她的了。你们要是看上哪个了就让丫鬟过来问,不得闲也能教会了让她们自己回去打。”
宝玉又被独个儿留在一旁,闷了一会子起身一言不发掀开帘子就出去了,直把一屋子人都弄得面面相觑尴尬不已。倒是宝钗丝毫不在意,仍旧笑着慢慢细细讲些针凿上的话,直到众人告辞送行时一并将人都送到角门才对看门的小厮道:“往后再有男客上门警醒些直接劝回去,兄长不在我一个女孩儿家怎好随意见外男?白的坏了姑妈家的名声!念在你是初犯暂且不重罚,下次再犯你就回宅子去换了伶俐的来使!”
小厮急忙跪下磕了几个头,:“回姑娘,再不敢犯了。只刚才那位哥儿气冲冲从这儿往院子里走,不多时就见个穿了一身秋香色的姐姐来寻,两人一起进去了。”
这一番话下来,其他人只是腮边泛红,独李纨和黛玉在一旁臊得不行。前者乃是孀居的寡妇,小叔子虽小但也快到知人事的年纪,客居的姑娘当她面说“不好见外男”云云,跟指着鼻子骂她不知礼似的;后者心思细腻,看宝钗行事便想到自家身上——一丧父一丧母,商人之女尚且在家守足了三年孝才出门,且谨记男女大防,自己身为二品大员的嫡女不但未能守完母孝,更是和外男举止亲密,连居所都只隔了间碧纱橱,真真羞死人了!当下满面压倒桃花般羞红,好在人人心中存事倒也无暇顾她,这才跌跌撞撞回了碧纱橱倒下捂着眼睛就哭。
晚间贾母听说孙子并外孙女一个气闷一个哭泣,还当是小儿女又拌嘴使性子,招来跟在身边的人一问方才知道原委,登时抱着宝玉气愤不已:“我说这薛大丫头迂,果不其然。岂不闻客随主便?男女之防确实要紧,可我们宝玉还是个孩子呢,哪里就那么多事了?真真是商户出身小家子气!”宝玉滚在贾母怀里倒把不是都推在了苏嬷嬷身上:“宝姐姐无非顺从罢了,那嬷嬷着实可恶,又粗又俗,薛姨妈怎的找了这样一个人磋磨自己亲生姑娘?”
贾母摸了摸他脑门道:“这世上专有那种狠心的父母,为着自己脸面折腾孩子的又岂在少数?只你小孩家家经过见过得少才深以为罕罢了,谁家里没两三个这样的媳妇子。”又转头去劝黛玉:“你父亲将你交给我,必不会让你受人诽谤没了下场,且好生住着。那薛家大丫头选侍十有**是要被黜了的,到时候只管往她脸上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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