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筠萱堂的朱帘甫开,赵宜弗便觉一缕冷艳幽芳扑面而来,在唇齿间徘徊不去,定睛一看,原来堂中央以粗瓷大瓮供着一本八尺来高的红梅,虬枝粗者如游龙腾挪,细者如刀剑峭立,其花色若丹朱,红得好不精神。只是看着,便令人觉得眼目一清。
而在梅影之侧,黛玉正与一个姑娘说着话。赵宜弗悄悄瞧去,见那姑娘生得秀目丰颊,眉宇间透着勃勃英气,说话时神采飞扬的样子,使人望之而解忧:“她们昧了姐姐下给我的帖子,瞒着我消息,当我不知道——哼哼,他们猜也猜不到,韩家妹妹一早儿的就把姐姐办这消寒会的消息知会我了!”说着牵起了一旁抿着嘴直笑的文秀姑娘的手,“这不,我早早的跟家里打了招呼,说是要去寻韩家妹妹玩,到了她家,就挤在一辆车上过来了。凭她们再怎么想拦着我,倒是拦得住呢!”
黛玉有些动容:“原来竟有这许多曲折,真是辛苦周妹妹了。周妹妹这片拳拳盛意,我记在心里。只是回府后,周妹妹怕是难交待呢。”
那姑娘活动了下脖颈,语气轻松:“理她呢,不过就是拌顿嘴,还能把我活撕了不成?至多挨上几下,就我家母亲那点儿拈针绣花的力气,连她养的那只花点子小京巴都打不疼,我怕什么!”
一旁的姑娘笑她:“就你气力足!谁不知道你打小儿跟着姑父拉弓骑马练筋骨的,活生生的练成了个假小子,全没一点儿斯文样儿。难怪姑妈放心不下,老要把你放在眼珠子跟前盯着,我都看不下去呢。”对她的抱怨,那姑娘回以嘻嘻一笑,得意道:“你也就是嘴硬。说是看不惯我,不还是帮着我从家里溜出来啦?”
赵宜弗认出二女乃是周将军家的二姑娘与锦乡侯家的四姑娘。锦乡侯的姐姐嫁给了周将军,正是周二姑娘的母亲,故而周二姑娘与韩四姑娘是实打实的表亲。只是与韩四姑娘的温婉秀雅不同,做表姐的周二姑娘却是爱武装胜于爱红妆的。若论执掌家务、针织女红,有韩夫人强按着头命学下的底子,周二姑娘样样倒也不弱于人,便是诗文也来得,奈何天性跳脱豁朗,看着别家姑娘吟风弄月、曼声细气,她总要望风而逃,因此京中闺秀倒有大半和她合不来的。奇怪的是,这般不耐文事的性子,她却与韩四姑娘要好得堪称亲密无间,连亲姐妹都要靠后。
赵宜弗记得清楚,从前周二姑娘对态度娇婉袅娜、工于诗文的黛玉是十分的敬而远之的,何时起,两人竟要好到了前者不惜违抗母命逃家也要应约的地步了?而韩四姑娘向来是有名的娇怯腼腆,没想到内里竟是这等胆大妄为,敢冒着触怒长辈的危险拐带了表姐逃家,这等离经叛道的行事态度,倒是与林姐姐颇有几分神似。
物以类聚,这话真是无错。
倒是她自己……自琅嬛文宴上黛玉文压四座后,家中便命她与黛玉疏了往来。黛玉又与哪些人要好,原也不干她的事了。现下黛玉好容易熬过艰难闯出了局面,她才趁热灶似的赶了来,嘴脸也忒难看了些。
想到这里,赵宜弗不由顿在了原地。同来的姑娘们已过去与黛玉问好,独有她怯生生的站在人堆外,有些落寞,望着其他人开怀明媚的谈笑风生,又有些艳羡。正自满心委屈,忽见黛玉在众女簇拥下向她招手:“傻站在那冷地里做什么?这边才暖和,快过来坐着。”
一个娟秀的丫鬟忙过来为她引座,她认得那是黛玉最倚重的大丫头紫鹃,不由略觉尴尬的缩了缩身子。紫鹃似未察觉她的讪讪,笑容暄暄的道:“我们姑娘记得四姑娘爱吃鱼,可巧得了上好的关东鱼,特吩咐厨下把那鱼头做了来尝鲜呢。”
时人重关东美食,尤以鹿、鱼两样为最。但关东地僻路遥,肉类不易保存,总要等到入冬,道路冻得坚实,才能实现大量运输。关东大鱼个头极大,差不多的都有三丈来长,肉质极嫩极滑,头骨尤为味美,能与等量的燕窝比价,哪怕是在赵家,这也是不易得的佳肴。有美食做引,赵宜弗心底那点抹不开的小别扭顿时烟消云散。紫鹃把她引到了黛玉左手边的位置,右手的位子坐的则是位年纪与赵宜弗略小一些的姑娘,生得容态清冷出尘,她认得那是黛玉年纪最幼的表妹、贾家的四姑娘贾惜春。
原来在林姐姐的心里,我仍是和她的姐妹一般吗?赵宜弗呆呆的看向黛玉。因堂内暖和,黛玉只穿了件俄罗斯紫羔的皮褂子,那皮毛卷曲黑亮,衬得她淡而秀的眉目委实嫣润如画,感觉到赵宜弗的目光,黛玉向她温熙一笑。
赵宜弗心满意足的坐下。
一座尽欢。
这厢花光秀艳笑语融融,而数千里之遥,钟山北高峰峰巅之上,却是一派天风高旷朔雪如迷的肃杀与苍莽。元瑶以元神态飘身浮风雪空中,昂首仰望着浩渺苍穹,久久,仍是锁紧了双眉,无法开释。
在她的元神融入世界结界的那一刻,世界之道固然为她打开了参悟天道玄机的终南捷径,她的元神却也对世界之道做出了一点看似微小的改变——她本为纯阴玄冰之体,受此影响,此方世界的气候在这两年间已渐转酷寒,达官贵人身居锦绣膏粱之间自无所觉,然天下生民已受其殃——而这只是一个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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