钧驾崩后,郑梦境又历泰昌、天启、崇祯四朝。若说她在万历年间,尚且看不破外朝内廷的波谲云诡,一心只为争夺国本、后位而费尽心思,那此后失去最大倚仗,不得不为活命而奋力相搏的二十几年让她从局中人转变为局外人,清晰地看到了整个朝堂动荡。
崇祯年间各地叛贼举旗叛乱且按下不论,天启时候魏忠贤与东林党将整个大明朝拉下水,在万里国土之上争得你死我活。泰昌帝走的早,但郑梦境在短短的三十天内为了保命做出的愚蠢举动,成了已经成势的东林党手中把柄,被搅得声名狼藉。再往前推,朱翊钧二十余年不曾临朝,给了东林党极大的空间运转起势。
而追根溯源,乃是国本之争。
郑梦境不想再让自己牵扯其中,死过一次的经历让她能越发看清自己想要什么。她对朱翊钧说的那番话是实情。党争由来已久,并非万历一朝才兴起。她身居后宫,亦是凡人,无法阻止党争,但她起码可以尽己所能地不成为这些人手中棋子。
在文忠公清算之事尘埃落定之后,郑梦境想了很久。最终,她觉得最好的办法,便是让王喜姐再次怀孕,并生下嫡子。
皇长子纵有李太后撑腰,却抵不过礼法。慈圣太后的存在,本就是不合礼法之事。
李太后自有软肋,闹到极致,只怕保不住朱常洛。
郑梦境对利玛窦的医术如何完全没有把握,但以她对这位泰西儒士的了解,兴许此人真能有法子。
有一丝希望,也比等待未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来得好。且将死马当作活马医。
郑梦境在心里几番盘算,不知该如何与史宾解释。最终她选择把自己的目的告诉这位屡次相助自己的人,出于前世两人相交的经历,再有重生后的本能告诉她,史宾不是个背信弃义之辈。
郑梦境摒退宫人,说道:“我欲让利玛窦入宫为皇后娘娘诊治,以期嫡子出世。”
史宾心中一凛,向来平静的脸上终于被打破。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郑梦境,莫非她真的不曾图谋太子之位?
又听郑梦境道:“娘娘乃万金之躯,利玛窦为男子,非阉人岂可入后宫,更妄论诊治。我却不打紧,且让陛下看看他能为我和皇儿做到几分。”
“既然公公有此一问,恰好,我无法出宫,也不知其人能耐几何。有劳公公代为探查。”郑梦境没有用本宫这个自称,她是有心让史宾去摸一摸底。
史宾没有回答,他躬身施礼,挽着拂尘离开。
乾清宫里朱翊钧刚与大学士们商量妥当,有些脱力地捏了捏眉心,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陛下,奴才回来了。”
听出事史宾的声音,朱翊钧没有睁开眼,“德妃可安好?”
“德妃娘娘一切妥当,腹中皇嗣经太医几番诊断安然无恙,陛下大可放心。”
“德妃可有与你提起利玛窦?”
有些空旷的乾清宫里,朱翊钧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回音。
史宾不敢掉以轻心,他知道这状似不经意的背后,是圣上对德妃和自己的试探。额际的汗密密生出,史宾斟字酌句地打着腹稿。
“娘娘确有提及,不过并未说明是从何得知此人。只说此意大利亚人许不过是言过其实,令奴才想法去肇庆查探。”
朱翊钧轻笑,“午时还同朕言之凿凿说此人必有几分能耐,现下里倒是自己先慌了神。”他对史宾道,“不用遣人去了。朕已下了旨意,叫利玛窦即刻进京。”
史宾大为不解。
朱翊钧睁开眼,离开椅背上直起身子,目光灼灼地望着桌上摆着的《山海舆地图》。“此人便是医术不精,却也的确是个能人。不见上一见,朕心有憾。”
张宏自一边出来,几步上前,拱手贺道:“奴才恭喜陛下。”
“尚未一见,也不知其人品几许。”朱翊钧微蹙眉。倘若是沽名钓誉之辈,当是即刻赶出大明,不许其再踏上大明国土。这样的人,哪怕是寻了由头弄死,也断不能叫旁的几个番国抢了去。
勘测舆图之人不论是哪朝哪代,都是受到重视的。将领带兵出征,没有精细准确的地图,恐将放跑敌军,乃至全军覆没。便是寻常民生庶务,也是有很大的帮助。兴水利,造桥铺路,都需要准确的舆图。
张宏扫了眼一旁的史宾,淡淡道:“奴才偶有出宫,听过市井对此人的几句言谈。”
朱翊钧来了兴趣,“哦?大伴不妨说说。”
“听说此远夷乃意大利亚人,自来了大明后,换了咱们大明朝的衣服,整日戴巾冠,着直身,形如学子。又因其好孔孟圣人之学,人称泰西儒士。”
朱翊钧摸着下巴,“听起来,似乎是个挺有趣的人。”
张宏躬身,面上带着浅笑,却不再说话。
朱翊钧起身伸了个懒腰,“罢,且召来瞧瞧是何人物。”竟能声名自肇庆远传入京,甚至抵达后宫之中。
虽然朱翊钧对郑梦境的话持有保留态度,但这姿态却是很叫朱翊钧高兴的。他的身体有些孱弱,这也是为什么急着开建定陵的原因。若他朝陵墓尚未建成,自己却驾崩身故,如何下葬?
越是这样,朱翊钧就越惜命,也就越不喜欢王淑蓉那般为着个国本而一心争破头的难堪模样。郑梦境身为宫妃,无心国本后位,堪称是无欲无求,岂非恰好证明一心只为他着想吗?
既然小梦想见,那便见见也无妨。
对于一心为自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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