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桌,一手执着酒壶饮下一大口,也不看他一眼,“阿寄都写给我了,她是个哑巴,与人说话多有不便,所以还是由我来说。阮寓姑娘是在入掖庭狱后的第三年,被拷问至死的。”
檀景同放在桌上的手握紧了,骨节都攥作青白颜色,他喉头哽了一哽,最后却是沉默不语地喝酒。
顾拾抱着酒壶,安静地盯着地上的杂草。“其实也没什么,郑嵩想从阮家套出一个秘密,阮家人却抵死不说。阿寄当年才六岁,而阮寓姑娘已十六岁了,掖庭狱里翻来覆去的拷问,逼死了阮寓,逼疯了阮夫人。
“是阿寄担心你,怕你承受不来,一定要我多宽慰你几句。”顾拾扬起头,对着月亮惨白地笑了一笑,“我哪里晓得如何宽慰人?姐夫——我可以叫你一声姐夫吧?姐夫,其实你也可以恨我,我虽然不晓得那到底是个怎样的秘密,但如果这世上没有我,也许他们就都不会死。”
☆、第35章
檀景同一震,抬眼看去,顾拾低着头,只露出一弯含笑的唇角。他宽大的衣袖掩着酒壶,壶中的酒水映着月光,又粼粼地照映在他的脸上。
“这话……”檀景同低声道,“你同阿寄说过么?”
顾拾失笑,“我怎会同她说。”
他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话,他更加不可能对着阿寄说出这样的话,但他心里是清楚的。他心里清楚,他是有罪的。
“姐夫——其实我们都是懦弱的凡人,既然死不了,就只能活下去罢了。”
片刻过后,檀景同干哑地笑了笑,“怪不得中原数次改朝换代,殿下都活了下来。”
“活下来是很容易的。”顾拾道,“活得高兴很难。”
檀景同道:“所以?”
“所以喝酒。”
檀景同看他半晌,突然大笑出声。苍茫月色落入这废弃的高墙深院,草尖上的露珠跳了几跳跌进了泥土里。檀景同将酒壶与顾拾的撞了一撞,便仰头大口饮下。
“她那时候不肯跟我走。”大约是酒气上了头,终于撕破了檀景同那一层文雅的皮,露出鲜卑人骨子里的血性来,他眸中精光毕露,脸色苍白中泛着冷红,“她说郑嵩狼子野心,阮太傅又一定要护着小皇帝,家难国危,她不能就这样离开雒阳。可是我却必得走了,我父王死后尸骨未寒,王庭里几个叔伯便开始争权夺位,不少人指望着我回去……”他的话音慢了下来,“我以为只要我强大了就可以保护她,没想到她却等不到我强大的这一日。”
他口中的“小皇帝”此刻就坐在他的对面,狭长的桃花眼中含着粼粼的冷光,微微勾起的唇角似嘲讽似自嘲。他不说话,只是默默地喝酒。
“不过是十三年。”檀景同长长叹出一口浑浊的酒气,“中原已换了两代,我十三年前认识的一切,已全都变了。”
“你说的十三年,”顾拾慢慢地道,“在我眼中,却是一点变化也没有。”
檀景同笑着晃了晃酒壶,“我听闻郑嵩曾把你软禁起来,到去年才放松了拘管?可惜你却没被管成个傻子。”
顾拾静了静,“我有阿寄。是她管着我,我才没有变成傻子。”
“阿寄?”檀景同一怔,又迟疑地道,“她是不是……不会说话?”
“是啊。”顾拾淡淡地一笑,“她就那样,不说话地陪了我十年。”
檀景同很认真地回想了一会,“她小时候也不爱说话,不像她姐姐,总是活蹦乱跳的。”
“是吗?”顾拾饶有兴味地转过头来,“她小时候是怎样的?”
“记不住啦!”檀景同连连摆手,“我连她姐姐……我连她姐姐的样子都要忘记了。”
多情到此,转成无情,酒是涩的,月光是冷的,照着檀景同凄然地笑着的眸。
顾拾却全没有注意到。他已经喝醉了,喝醉之后话音便颇有几分蛮横:“她……总之是世上最好的女人。”
“哐啷”一声,檀景同手中酒壶被扔在草地上,转了几圈后停住。原来他已喝完了,扶着石桌要站起来,双足却又乏力地摔了回去,那模样狼狈至极。
他回过头来,茫然地看着顾拾:“她自然是世上最好的女人。”
顾拾将酒壶放回桌上,便起身去搀扶他。醉鬼扶醉鬼,结果便是两人一同摔在了草地上,又指着对方的鼻子哈哈大笑起来。
阿寄和张迎终于找到这宅子中来时,便见到这两个醉糊涂的男人东倒西歪在荒草丛中,互相说着一些只有醉鬼才能听懂的话。
阿寄走到顾拾身前,盯了他半天,抬起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脸,被他一把捉住。
黑沉沉的夜色里,少年染着醉色的瞳眸分外地亮。
“你可算来了。”
他的笑容柔软,话音低沉,在这高墙四合的旧时庭院,竟令她心头一颤。
而后他便昏睡了过去。
***
这一夜的后半夜,顾拾醒来了一回。灌了太多酒的脑子里一片昏沉,勉强睁开眼望出去,便见黑暗里只留了一盏光晕浅黄的灯,纱帘飘拂在他的枕边,令他眼前有些发痒。
身边有人动了一下,然后便是一杯水端到了他的唇边。他下意识地啜了一口,润了润火烧火燎的喉咙,眼前更清明了几分。
端着水的是阿寄,她正安静地凝视着他,膝上放了一本书。
他一手将那书拂下了床,“啪”地一声响。阿寄吃了一惊,却没有下床去捡,只将水杯放好了,便来给他掖被角。
他却又将被子也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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