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背手负后,心中也不甚明白自己为何要回来。
逼死秦笑后,大仇得报的快感只持续了微妙的一瞬间,就立刻坍塌了。
他发现自己已不知道该做什么好,对着高高在上的那一方御座,竟然也变得兴致缺缺。
更何况,还有人……还有人在长安城混战不休的角落里等着他的。
袁琴抬起头看高处的那重帘帷之后隐隐约约的人影来回走动,抿了抿唇,道:“为何要装神弄鬼?”
那帘幕动了动,而后有人走了出来。袁琴一看,却怔住了。
那却是齐王身边的那个哑婢——不,她如今已是齐王妃了——她穿着一身端庄的翟衣,头饰五采戴胜,描黛的长眉之下是一双幽清的眸子,仿佛能看穿人的心魂。她一步步走了出来,身边的宫婢手中捧着金漆的托盘,盘中放着明黄的帛书。
袁琴没有动弹,而阿寄站定了,看着他,表情好像在等待什么。
直到她身边的宫婢开了口:“袁先生,不同王妃见礼么?”
袁琴一震,咬了咬牙,欠身虚虚地行了个礼,“草臣向王妃请安。”
阮寄轻轻地笑了笑。她的笑容温柔和煦,却让人觉得是不可以反驳的。她伸手指了指托盘,那宫婢便捧着托盘上前,对袁琴道:“袁先生,这是齐王殿下的谕旨,请袁先生亲自拆看。”
“谕旨”?袁琴听了,心中愈加不安,伸手接过那帛书,缓缓地展开来,一目十行地掠过帛上的文字——
“什么?”他突然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盯着阮寄,“孝冲皇帝——孝冲皇帝还留下了密旨?!”
阮寄仍是笑着,点了点头。
袁琴喃喃:“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他重重地皱了下眉,突然道,“我要见齐王。”
阮寄没有动作,身边的宫婢却伶牙俐齿地发了话:“殿下正忙于外事,不便见客。”
袁琴咬了咬牙,“若是我硬闯呢?”
阮寄好像很有些不能理解地看着他,而后她拍了拍手,身后便站出来一列黑衣侍卫,挡住了前殿和后殿之间的甬道,也阻拦了袁琴的视线。袁琴怔住了,他转身往外走了几步,忽然又回过头来看着阮寄,“是你交给他的?”
阮寄微微挑了挑眉,这动作使她整个人显出了罕见的高高在上的漠然。
袁琴平静下来,半晌,道:“你忍耐了这么久,就是为了帮他?为了帮他,你的全家都惨死在掖庭狱里,你自己也变成了哑巴……你不恨吗?”
你不恨吗?
这样的一句话重重地落下来,殿中的下人们都听见了,一时间空气都变得窒闷难耐。而阮寄的神容却依旧没有改变。
她沉默着,嘴角隐约含着一丝礼节的笑,像一个铁石心肠的假人。
袁琴端详着她的表情,过了很久,才缓缓地道:“也好。”
阮寄看着他。
“请您转告他,我答应他的事,一定会完成。”袁琴顿了顿,“也请他担负起他所应允的责任来——他曾经说他不在乎这个天下,可如今,是天下选择了他。”
他笑了一下。
“他如果再做一次皇帝,一定会是个好皇帝吧。”袁琴的笑容里竟尔有些寂寞了,“天意弄人,到底是选择了他。”
“请他善待这个天下。”
作者有话要说: 写得久了,对每个主角配角都生出了同情心……
☆、第45章
数日之后,顾拾从昏迷中醒来了。又数日,阮寄也终于得了些闲,听人来报,说御医今日将是最后一次看诊了。
阮寄带着宫婢茜儿回到未央后殿,张迎正守在寝殿的门前,见了她躬身道:“王妃。”
她点点头。代替顾拾操劳数日,还不能让外面的人知晓顾拾的情况,她有些疲倦,腰背却仍挺得笔直。张迎为她推开了门,低声道:“御医在里面。”
阿寄的脚步顿了一顿,旋而往前走去。穿过空旷的长廊,足履在柔软的地衣上擦出轻微的声响;转过几重拐角,房栊愈窄,便见到数折展开的云母屏风,屏风后传出一阵阵男人的咳嗽声。
一位中年大夫正从屏风后走了出来,手中捧着几张药方正要递出去,见了阮寄微微一惊,连忙行礼。阮寄摆了摆手,又将他手中的药方抽了出来。
她一一地看过,看得非常仔细,那柔和中仿佛掺了冰的目光令御医没来由地慌张。他过去从未见过齐王夫妇,很奇怪,他不明白这男女二人的目光为何会如此相似。
“请王妃提醒着殿下,按这方子继续敷用药物,再多休养几日,才得痊可……”
阮寄招了招手,张迎便上前来,对着御医恭恭敬敬地道:“请吧。”御医低眉顺眼地跟着他出去了,而后一重重帘帷拉上,一盏盏灯烛灭掉,偌大的后殿里最后只留了这寝房中的一盏九枝灯。
屏风后的咳嗽声渐而微弱下去,也许是累了。阮寄没有去看,而是先走到妆台之前,由茜儿服侍着将满头簪珥都除去,换下了厚重的翟衣、披上素净的外袍。
屏风虽挡住了大半的光,半坐在床头的顾拾却仍能看清楚她的一个个动作,她那挺秀的背影,和松脱了首饰之后便如瀑布般垂落的长发。
收拾毕了,茜儿告退,阮寄便起身走到了里间去。
被褥滑落在顾拾的腰际,披着的衣下露出刚刚包扎过的腹部伤口,干净的纱布尚未沾上血迹。清亮的灯火映照着他半边清俊的脸容,一双眼睛在暗影中发着亮,正宁静地凝注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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