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这会儿,从市场外头走进个胖子来,衣服前大襟好像裁短了,在原本就已腆起的肚子上,愈发努力地向上吊着,两手背在后,拎着一个菜筐悠荡悠荡。
“快卖了啦?”他向桂荣打着招呼。
“嗯。”桂荣答应一声,很冷淡的。那人走过去,桂荣便轻轻扯了扯谢丽娟:“喂,你看着——”
那人大咧咧地在那菠菜摊前站下了:“今儿这菜不错啊。”
“啊,下班了?”那小贩脸上笑容立刻堆起了几层,像鱼鳞似的,“来点尝尝?没啥好的,也就是个新鲜——”说着飞快地从身后盖着的筐里挑出结结实实两大捆水灵灵的菠菜,塞到那人蓝子里。
“这是多少啊?”那人手伸进衣兜,摸出一张百元大票儿。
“嗨,称不称的,您先拿去吃就是了,恁大票儿可找不开。”
“嗯那好,明儿有了零钱再给你送来吧。”
“就那一张票子,”桂荣说,“他在这儿晃了起码半年了。”
“干啥的?”
“管税的。”
“管税的?”谢丽娟又瞟那胖子背影一眼,想起好像有点眼熟。哦,想起来了,她见过那人,到家里去过。那天马阳头天下午就开忙,发了海参鱿鱼,买了对虾活蟹,煮了银耳莲子汤,茅台酒早早就提溜出来搁在桌上。说是有人要来看花,时常家里有人来看花,可是丈夫什么时候这么张罗过?
“什么人?”她不由问。
“要紧的呗,管用的呗。”
第二天看花的来了,就是那胖子,领着老婆一起来的。他那么胖,老婆又奇瘦,抽抽巴巴像一刀牛肉干。他们在丈夫引领下,到花窖转了一圈。一会儿在这棵花前伫足叹赏,一会儿又对那棵花大加品评。
顶讨厌的是那女人,狗屁修养没有鄙俗之人,却偏偏酸倒了牙似地时不时风雅上几句形容词儿,践得真叫人作呕得不行。花看了,饭吃了,临走,他们看见轿车后边掀开的货舱里装着两盆花,正是他们倍加赞赏的两盆。
马阳说:“也没什么太好的花,带两盆养吧。”
“哪好,哪好,”女人酸溜溜又来了“君子不夺人之所爱呀——”
“自家种的,也没花什么钱。”
“好,好,那我就先拿去看几天,”胖子剔着牙齿说。
“税务局副局长。”桂荣说。
“哦,”怪不得丈夫那么巴结他。
“我可绝不巴结他,”桂荣道,“我怕啥?有执照,一个月二十七元工商税,三十元市场管理费,还有会费什么乱七八糟的,准时交,谁也辖不到我头上。”
“会费”
“我哪知道,反正不是人大常委会。”
谢丽娟笑了。桂荣身上那股四六不管的劲头,有时候真让人羡慕。
“装点吧。”桂荣“噗”地吹鼓个塑料袋,一叉子豆芽捅进丢,捏住口一转,便放进了谢丽娟菜蓝。
谢丽娟迟疑一下,掏出五毛钱。
“干啥!”桂荣把叉子扔下,“我差你这点?要这样豆芽给我撂下!”
谢丽娟把钱捏进手心,有点窘。
“真是!”桂荣又笑了。“知道你钱不少,可我也不穷。”说着压低了声,“告诉你,别的没有,钱可叫我挣老鼻子啦。厂子里昨儿又来人,告诉我留职期到了,再不回去上班,要开除我呢。开除就开除,一月几百大块,还当我挺稀罕呢。再发两年豆芽,这辈子我都够了。哦,在你跟前我还显摆,跟你家马阳比,我不是小鼻涕疙巴一块吗?对了,杨杨爸爸该回来了吧,一跑外头搂钱就忘了家,把个小娇娘扔家里他就不想得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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