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夜夜忙了这头忙那头
马阳沿着古巷的路走,虽是时近中午,老天仍是阴着个脸,一段泥一段石板的狭窄巷子阴森森的。他和他女人也还住在过去的遇春院石门侧的老屋里。他的老屋在老村东边,殷寡妇的房子屋老村正中,两处直径不足五百米,但房屋占着地必经绕巷行走,也就有了二里路。
近些年来,殷寡妇的日子一天天好过起来了,他想,她也就越来越不尊重我这个村长了。前几年,她大儿子挣不得钱,当然也不敢想弄钱的事,那时她敢诞着脸么她丈夫自杀以后,她想另嫁男人,还不是我一句话:饭有吃,有个儿子在跟前,还嫁什么子人不是给马家人丢脸么
眼看着她人闹饥荒,还不是我马阳夜夜忙了这头忙那头,给她耕作那亩荒田!现在可好,她虽是时常调笑,说穿了,还不是有了几个臭钱。钱这东西真扯蛋,没钱的时候就想钱,有钱了就人不人鬼不鬼的了,她没钱的日子还能给马家人守节,现在有了点子钱还守得住么
马阳走着想着,脚步声在古巷中发出咯咯的声音,可脑壳的思想却在巷子中发不出声音。千百年来,嫁到马家来的女人是从一而终的,丈夫死了,守节是马家家法的硬杠子,谁不听话族长就可以领着村人按家法处置,她殷寡妇敢破坏我马家人的家法吗
“去你妈的,”马阳一脚把一地鸡蛋大的石头踢了出去,“接客,接客,我要你接客!”石头在他脚边从泥泞巷间射出碰在古墙上发出叭的一声回响再反弹了转来,刚好撞在他的龙脚踝骨上。他“哎哟”一声蹲下地去。
他用左手捂住脚踝,眼泪在疼痛中滴落。他嘴里叨叨了一会儿之后,放开左手捞起裤脚看,踝骨上的皮已撞烂一块,血似乎将渗出来。(好看的小说)他挣起腰掏出块手巾捆在脚脖上,包住了受伤的踝骨。他直起腰向前探着走,右脚神经的疼痛传入背脊,不敢再走。
他正一手扶在斑驳的古巷山墙上喘息,一群孩子从他身边走过。他们都似马奎一般大。马阳知道他们是幼儿园大班的孩子,他家左边的遇春院现在改做幼儿园了。马奎也该回去吃饭了吧三年前由于他马阳搂了下嫂子,摸了嫂子的大奶,哥哥只好把他的一家三口搬到镇上住了。怎么马奎没有同这帮孩子一路回去吃饭往镇上去也得走这一条巷呀。那群孩子从他身旁过去不远就齐声喊着唱开了:鹊——子,鹊,鹊嘟个班!
马阳听见,气得咬牙切齿,但他毫无办法,他动弹不得。待那群孩子走远了,他又试着走,还是挺疼,他又停下手撑山墙歇息一会儿。
马阳觉得一泡尿胀得难受,近处又没个厕所。他前后看了没人,便拉开裤子撒尿。尿泡对准山墙脚冲出滚滚热烟。正撒,马奎跑了过来。直喊老爹,而且他斜眼看见嫂子在孩子后面也来了,他想刹住不撒,可是不行,直到嫂子吴银花走到眼前了,他的尿还没撒完。吴银花一眼就瞅着了小叔子的玩意,骂一句“畜牲”,拉起马奎就走。
马阳扎起裤子,望一眼走远了的吴银花背部,肩膀耸一耸的,看样子她真生气了。
“臭女人,生什么气,不是老爸也有着玩意,你能成镇长夫人么”
还是侄子好,不生气,马奎还调转头看他。侄子是他的血缘关系,他想马家的骨肉就认马家的祖宗老子。他叹息一声,哎,那天还是不该怂恿着哥哥用什么子宗法打侄子,哥哥的手重,用那块大竹片打,小小年纪怎经得住自打过后,侄子变得痴痴呆呆,要是打坏了,我一家几代都是单传,现在又兴个计划生息,还不失了自家烟火。虽然马家数千年的家法是“老子打儿子”,但一根独苗怎经得住打想着想着,他就又叹气了。
马阳孤独地站在那山墙边叹气,心绪渐渐平息下来。他撒在山墙脚的那泡尿也流到泥泞上浸下去了。他就开始看那堵墙,看得极仔细。属于老马村的人常会看见他一个人站在某堵山墙或某一棵树的面前,并无目的地将它们过细地察看一番。
村人说,他肯定在寻找某种道理,甚至是他自己也不明白的道理。前几年,一个村里出去念了博士在北京做事的马家子孙因村里听人说了他的僻好,博士就给村人谈,和尚、尼姑的静坐是在寻一一种道理,古人就兴一个静养,他看墙看树一定也是找什么东西。墙有墙的哲学,树有树的哲学,一个世界就有一个世界的哲学,蚯蚓蚂蚁也有它们的哲学,人有大的哲学,小有小的哲学。
村人就笑博士和一吨半一样,说的话是在正常与不正常之间,有你们这些处在正常与小正常中间的人方会把人搞糊涂。
村里的人还记得,马阳前些年的家和村里的许多人家一样穷。他在田地堪劳作时腰间爱扎一条又宽又长的蓝布条,下海时也是那么扎着的。那样捆着,一是为了擦汗,更要紧的是为了饿着肚子也有劲做活,那些年天天有做不尽的活:他家的油一斤能吃半月,办法是用块布往油瓶门浸点油,然后用油布去到干锅里跑一转。
马阳如此过日子,也没有不帮别人的。那时殷寡妇家庭出身困难,他不是常去帮她一把么
马阳常对村里人说,穷要过,富要过,俭朴是俺马姓人的治家根本。村人就说,“自家识取财帛嘛。”
他说富人也有倒霉的时候,严嵩不是很富么人们摇又头说不晓得。他说,严嵩当相爷家财万贯,一旦穷了什么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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